2018年5月31日星期四

贛地大河劇:翠微山之王黃鎮中

眾所周知,大河劇的達人另有人在。拾人牙慧,自然誠惶誠恐,這倒不是跟風者的戰戰兢兢,而是對偉大先輩的敬意,讓人不由得束手束腳了。大河劇之於國民,即是街議的傳奇,也是凝聚認同的利器,而那展現鄉邦之美的“紀行”,則又是將美與愛國熱血溫柔地融為一體的奇妙產物。然而,對於接下來要講述的這位先輩,我卻並不掛意這些方面,他的品格自然高尚,他的一生都奉獻給守衛鄉邦的事業。但這些高貴的品質卻被自然地掩蓋了——只因為他的人生實在太波瀾壯闊,上帝將他的人生設置得過於多彩,以至於旁觀者將他帶入了命運男主角的位置,不由自主地沉浸于體驗戲劇般的快感,竟然忘記了他生活在現實,幕布上的鮮血不是顏料,而是上帝判決的筆跡。請原諒我,寧都的守護者,翠微之龍黃鎮中將軍,假如我沒能將你的浪漫與悲壯同時描述分明,我大概就要愧對這份恩典——上帝賜予你奇跡般的生命歷程,可是,除了天眼具在的主,誰又能真正說明這位贛人英豪百轉千回的一生呢?

第一部,細道士
黃鎮中,字登云,號辟疆,生於1898年,寧都長勝青茅寨的一戶家庭,家中有三兄一姐。兒時的他被過繼給小叔黃華澤為養子,而黃華澤后于贛州出水寺(即光孝寺,現年久失修,位於贛州一中內)做主持時,將7歲的鎮中帶至寺內生活,由一位藍姓的秀才教授,寺廟的生活一過就是十年。

這普普通通的童年,安逸又清貧,卻反映出贛地的根性:我們不負“教團國家”的美譽,科舉的內捲化之毒深入州治的土壤,在百里之外的土豪之地,卻是另一番景象。黃家遵守宗族的習慣法,將幼子過繼給無後的小叔,說明黃家雖非豪富,卻是贛地結結實實的中堅階級。贛人將教團視為鄉邦法統最重要的來源,儒家的鄉賢與干越萬神一同供奉,神格化的祖先和山間的精靈,在村廟中奇妙地協和,這都是贛人感激生養沃土之虔誠,儒家堅持的“一儒各表”,如今已失去地位。出水寺號稱贛南第一寺,他的主持自然也是溝通勢力之網的節點。兒時的鎮中就生活在這樣的環境。

兒時的鎮中大約是個頑童,倘若如此的話,他必當會常蹲守在石橋上俯看腳下的廉池,上面總有浮蓮點綴綠意,又或許會流連玲瓏的井,這是歇涼的好去處。晨鐘暮鼓伴隨著虔州人的早起、晚歸,門外的光孝巷,進出了虔州大小的豪族與信客,這是座古剎了,上一次的重修還在同治年間,每年陰曆六月初一到初六,虔州、南粵乃至東南亞的信民都會來此朝拜。而鎮中受業的恩師藍秀才,則就是出水寺隔壁的濂溪書院的書生。僧俗共一巷,正是贛人習以為常的信仰氛圍。

鎮中在此環境中成長,與其說學會了修身的道理,不如說獲得了無數豪族的子弟羨而不得的交際圈,兒時的頑皮大概給了他在香客面前留下印象的資本,這些資本正要為他的未來鋪下道路。

第二部,鸞主
在贛人的第二個春天,民國的十六年之春的中段,18歲的鎮中離開出水寺,與兒時定親的童養媳許守素完婚。婚後的鎮中,仍然活躍于虔州的巫儺圈。胞姐出家的寧都迴龍寺,常常有他的身影,自然,十年的佛寺經歷讓他精通法事,更重要的是,虔州城的經歷讓他在土豪之間游刃有餘——兩者的香客如果不是同一群人的話,至少在階級上是完全重合的。胞姐於是引薦他加入“同善社”,這是白蓮教無數個民間分支的一種。然而與其說像是撒豆成兵的大師兄,不如說像是土豪社會的俱樂部,鎮中在此處結識了寧都的土豪,就像他在贛州做的那樣。總之,在善緣成熟之時,他在長勝的仙壇當了“鸞主”,負責長勝地區的“扶乩”法事,這是同善社區別于浮屠的法事之一,更多地浸潤了虔人的多神教信仰。在身為鸞主的數年中,他得以在信客中積累威望,嶄露頭角,不知不覺地,他步入了家族的道路——信仰網絡中的凝結核。閒暇時間,他也會跟隨兩位兄長練習武藝,等待天命選中的時刻到來。

這十年,鎮中的人生依然平靜,波瀾不驚的反照了黑暗吞噬前的贛地生態。我們不能不注意,黃家的“家族教團”結構愈來愈顯明,這是贛人社會遺留的部落特性。“天官”被現實政治理由無情的排斥、面臨北人的格式化企圖時,他們通常有兩種選擇:第一,帶領族人遷徙到格式化不及之處;或是將部落祭司的特權家族化,整合更多地區的信仰需要,以應對受眾流失:黃家無疑是贛南宗族社會中的祭司家族,如果他們世故一點,不難將精神領域的巨大優勢變現為政治、經濟地位,在一兩代人的時間內轉化為宗族長老、商團領袖(就像凈明道在十九世紀做的那樣);如果他們更有野心一些,也不難將家傳的信仰整合為類似“真空教”的新型混融宗教,吸納大批新皈依者,購買贛地層面的玩家入場券。然而,守土的本性還是讓鎮中回到了家鄉,長勝,擔任了一位普通的“牧師”,這份故土之情,也決定了他日後的軌跡。

鎮中的十年歸鄉,沒有忘記與兄長練習武藝,這很可能並非家族性的練習,而是宗族性的操練,贛人好武,而寧都地處贛南,雖然並非土客械鬥最激烈的地區,也少不了經常性的宗族械鬥。這些械鬥持續千年,雖然已經進化出了禮儀性法統,仍然不免要常有傷亡——鎮中的工作,想必有一部分也在於充當宗族之間的調解人。鎮中又在如此的生態場中,產生了要守護寧都一方和平的願望。

第三部,紅藍無間
十年後,贛地迎來了派系政治的黃昏,議員們爭相抗議粗鄙無識的北人將官,卻對列寧主義腐蝕了的南方魔鬼熟視無睹——畢竟,南粵作為贛人友邦的記憶,和天地一樣古老,威脅怎麼可能來自南方呢?然而,這次贛人,或者說所有人都被記憶欺騙了。海洋秩序的管道既成事實,就為教士與魔鬼共用了。1926年的國民黨“北伐”,是蘇聯顧問下的藍黨轉型之作。此役成功后,藍黨就得以充滿信心地“改造舊秩序”了。

鎮中或許是在與土豪的交往中嗅到了新時代的秘密,又或許是幼子“家族探針”的天性讓他選擇了冒險。他于1926年于南粵曲江加入國民革命軍四十六軍,先當文書,不久升任營部少尉書記,北伐結束后回鄉。自由的秘密是勇敢,真民國自由的秘密是民團,新時代自由的秘密則是黨委,鎮中領略了藍黨的治黨之術,畢生忌藍如虎。不過,他畢竟是受過新時代黨軍戰爭洗禮的人物了,這對他在鄉里的凝聚力又是一個推升。我們應當合理推斷,雖然受制于祭司的過往身份束縛,他已拿到了“組織民團”的鄉里許可。

1930年紅黨的入境,證明了這個推斷。其時,寧都靖衛團團總嚴唯紳眼見藍紅之潮于低處逐漸淹高,舉目未有救援之勢。為了守衛鄉里,於是效法于光、吳宏故事,與鎮中商議,讓他假投紅黨,“紅”時黃護嚴,“白”時嚴護黃,共衛鄉里。鎮中的家族與宗族之安全則全為嚴守衛。鎮中與嚴唯紳或許還是高估了紅藍時代的政治底線,聲明效忠而可以自留稅源、自組民兵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紅黨接受鎮中投靠后,依靠“北伐”中的黨軍經驗,很快被提升為連指導員,然而,紅黨不單要收編,更要格式化。在“肅反”開始后的僅僅幾個月,黨軍即發覺他白區的家人仍然安在,疑惑頓生。列寧主義新人當然可以獻祭家人鄉黨,實現蛆蟲變毒龍的夙願,對於鎮中來說,這就代表他要守護的一切,甚至連放上談判桌,都是聞所未聞的。不用說,黨性破碎的鎮中帶領35名同時假投的鄉人深夜逃亡。歸鄉途漫漫,月夜下,虔州的群山沉默著等待浪子歸來。

第四部,以彼之道
星月兼程,卅六名智勇雙全的武士走在蓮花山(寧都)的夜道上,隨處可見被黨軍摧毀、侵佔的村鎮,偶爾倖存的大鎮,已經像失去魂魄的將死之人,舉目荒蕪。武士們有如被掏空了心肺一般慟哭失聲,發誓要讓陰間的惡鬼們受盡折磨。於是,他們化身為惡魔,開始了漆黑的懲戒。歸鄉路上,他們利用對紅黨的熟知,假借紅黨的名義,向各紅黨駐地假傳消息,伺機擾亂敵軍,而對偏僻或佔領軍少的鄉鎮,則乾脆用木馬戰術入內圍殲,一路上,騙殺,圍殺的匪軍不計其數。就這樣,背負血海深仇的卅六個男人,將凌雲山般高的怒焰灑滿魔鬼肆虐的沿途。終於,他們接近家鄉了。

家鄉,長勝鎮的蘇維埃政府正在吞吃鄉人的血肉,這天他們正要處決土豪黃采。同宗之情,同鄉之誼,況且,故土怎能容忍這些豬狗踐踏!卅六人整裝、互相執意,然後決絕地衝入法場,他們廝殺,此刻不為自己,只為鄉人和世間的正義。紅匪潰逃了,畢竟他們只是無根的蛆蟲,懷著對人類(和彼此)的仇恨才能暫時一心。而獲得解救的鄉人則不一樣,他們此時聚在了卅六勇士的周圍,準備與惡鬼決一死戰。

黃氏的土豪聯軍在長勝歐底土圍結寨,像我們三千年以來的先祖一樣,結寨自守,紅黨如約而至,糾結大批無根的蛆蟲幹部,裹挾者數倍于幹部的外圍浪人攻向寨子。這些浪人,作為炮灰的浪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們的父老鄉親,他們被在這些列寧主義惡鬼斬斷了與鄉邦的聯繫,又在他們的驅使下,殺向自己的鄉鄰。如果他們的屠殺得逞,這份投名狀,連同屠殺鄉人的恥辱感就會成為不得回頭的最大心魔,促使他們蛻變為原子化的列寧黨新人。這些新人此時已經不能算是贛人,不,甚至不能算是有正常共同體意識的人類了,等待他們的是一次次肅反的淬煉和屠殺的考驗,直到他們成功的被篩選為下一批合格蛆蟲,直到蝗蟲吃光目力所及之處所有的麥田。

為了拯救鄉人——寨內的、與寨外的,黃氏軍抵抗著這隻散沙大軍,堅守沒有持續多久,無根浪人與裹挾的新人像僵尸潮水一般攻破了土圍。鎮中帶領著民團突圍,在瑞金新陂村的土圍再次駐扎下來,這一次,他們堅守了十天。當僵尸大潮再次攻破土圍時,他帶領部下進入瑞、寧、雩間層巒疊嶂的山中,數千年來,我們的先祖也曾帶著古老信條守護者的特殊驕傲回歸群山懷抱。這一次,他在山區取得了與嚴維紳的聯繫,黑白無間的戲碼在諜運大師的眼中似乎如玻璃花般透明,撕下偽裝,回歸土豪本性的時刻到來了。

第五部,寧都王崛起
1931年,寧都處於動蕩的拉鋸當中,得到嚴維紳武器與組織的援助,鎮中得以重振軍勢。不久,他就得以在民團的配合下重新下山,入駐長勝的賴坊云石。正當局勢向土豪一方傾斜時,藍黨黨軍駐寧都的26路軍暴露出匪軍的真面目,他們直接了當地攻佔寧都,然後宣佈投降紅匪,這樣一來,土豪方就陷入腹背受敵的窘境。寧都匪軍改編為紅五軍團,將賴坊云石團團圍住,希望鎮中在此等壓力下自行崩潰。

然而,匪軍沒有想到,這本來也是超出他們理解能力的是,土豪的強大從來不在於人數的多寡,而在於與鄉土的有機聯繫。鎮中出身長勝,身邊都是甘心為守土捨命的鄉黨,攻守一心;匪軍的首領出身河北無產階級,加入“革命”的一刻已然註定自決于任何共同體,除劫掠外無法以任何方式補給。這場懸殊的圍城竟然持續了四個月之久。在這四個月中,鎮中真正看清了藍紅的區別:那就是沒有區別。三民主義如果和共產主義有任何不同,那就是沒有蘇聯的輸血而無法長出獠牙而已,在得到了輸血的前提下,他們即使不在名義上投靠紅匪,所作所為也旨在于汲取破壞鄉人的共同體。這一點,鎮中終生沒有忘記,他的虔州老鄉賴世璜太相信黨軍的諾言,身敗名裂,他如今知道,自己的依靠只有腳下的鄉土和身邊的鄉人。

四個月后,賴坊逐漸糧絕,土圍被攻破,鎮中第三次目睹了紅匪破寨的慘禍,茅屋騰起火焰,磚樓冒著蔑黑的煙,瓦片上仿佛滴著油,那是被紅匪燒死的婦孺的哀呼,鎮中知道,他必須要回來,如今只有他才能拯救鄉親。

鎮中率殘兵逃向南城,這裡是贛地基督教的中心,尚且沒有被紅匪禍亂(然而,不久之後,就要面對藍匪的改造),沿途,他無法抑制悲憤的怒火,他命令部下再次假扮紅匪,以木馬計吞吃路上的股匪,鄉蘇維埃政府被他的兵勢一個個攻破,他毫不猶豫地將蛆蟲幹部挨個虐殺,可以想見,有些是他親自動手,有些則是部下奮勇爭先的,他們剛剛才在同一類蛆蟲的禍害下目睹家鄉毀滅。就這樣,他令蛆蟲們聞風喪膽,避之不及,終於,他經過廣昌來到了南城。

在這裡,他與從寧都逃出的靖衛團餘部匯合。嚴維紳大概沒有逃離紅匪的魔爪,又或許已經不幸遇難,鎮中接替了他的位置,在故鄉幾成廢墟的這一刻,他接過了守護故土的權杖。從此,寧都王誕生了。

第六步,還施彼身
鎮中將自己的靖衛團第五團與餘部第一團、第二團整編,又擴編為三個大隊,九個支隊。如果這是一隻黨軍,那麼很可能這幾支大隊是互無關係的浪人組合。然而,土豪的鄉兵編制一定是不同土豪之間的聯盟軍隊,這說明,鎮中已經取得寧都土豪的一致認可,現在,他們帶著仇恨回來了。

靖衛團于1932年開進寧都,此時的中央蘇區已搖搖欲墜,不是因為外界的打擊,事實上,蔣介石剿匪的動力并不高於留著中央蘇區牽制四方力量的打算。列寧主義的自殺性與虔州父老在土圍中的不懈堅守,將蘇維埃的政權逼到絕境,在這方面,寧都靖衛團功不可沒。他們數次開進匪占區與紅黨陣地交戰,此時的紅黨,擔心戰壕中的同志甚至多過對陣的槍炮,虛無終不免解構自身。兩年中,靖衛團大敗紅匪數次,然而,紅匪像肆虐的病毒,或者不如說,紅匪的核心,只有那一輪輪篩選出來的蛆蟲幹部,而大部分被斬斷羈絆,改造了一半的新人,則像白骨精的皮肉一般毫不可惜。病毒從一地肆虐到另一地,并不需要車馬,只需要宿主就行了,而只要他們能僥倖佔據一個不設防的鄉村,就能以此作為基地,改造我們的人民,迫使他們成為蛆蟲的預備役。

這便是紅匪的秘訣,至於那像潰瘍一樣漸漸腐爛的社會?對於體面的鄉黨土豪來說,那自然是不忍過眼,對紅匪來說,確是最大的優勢。把高貴的猛獸變成腐肉,自然就不會被任何人覬覦了。所以鎮中的每一次勝利,只要沒有根除紅黨的勢力,都是動蕩的進一步擴大,而紅黨已經從中獲益,拉鋸的遊戲似乎無窮無盡——直到蛆蟲的主人,北方的毒龍下達了不可違抗的命令。

統戰策略成為斯大林和蘇聯的優選,配合蘇聯境內與境外的同步清洗,保守的土豪把失敗當作鄉村別墅的修養,進步主義的知識分子敵基督只有互相吞吃才能證明自己永遠正確。在贛地,這部分任務默契的交給了蔣介石,這份厚禮是對他吸引日本火力,(日後)拿贛地充當藍黨與蘇聯人肉盾牌的訂金。

蔣介石以為蘇聯會尊重演義小說式的寬降,半心半意的白白放走了紅匪主力。剩下的他也不准備親自動手,畢竟大家都知道這是連紅匪都不在意的人。只有一種人,不能區分有用與無用的紅匪,那就是贛南的鄉黨們,土豪的怒火只針對那破壞鄉土的蛆蟲,他們在鎮中的帶領下,憤怒又徒勞地在虔州東部的領地內梭巡。餘下的蛆蟲們很快崩潰了,向鎮中祈求投降,鎮中將他們全部處決。

剩下的零星匪類,逃入山中等待著母蟲的回援——他們或許是新近被改造的鄉人,或者是早就被感染的前同胞,無論如何,他們的天真與施暴時的毫不顧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當你立志將鄉鄰當作礦山一樣開發時,為什麼有朝一日,要對自己像礦渣一樣被拋棄大驚小怪?況且,他們不應該玷污贛人的高山母親。群山只會庇佑贛地的兒女,鎮中深知這一點,他不能忍受,迷途的孩子和篡弒的惡鬼從來不可能一視同仁,他追逐他們,一遍又一遍的走過他曾經躲藏的每一個山洞,他把他們全部殺了。

第七部,搏熊記
靈魂出竅的贛軍政府在李烈鈞流亡后,一直奄奄一息,熊式輝及其接班人主贛大概是贛軍政府最後一次形式上的迴光返照。與諸多贛軍將領相似,他出身保定陸軍學校,又進同盟會,在俠如公帶領下,一路皆與同袍廝殺相伴,誓要建立一個三民主義的新江西。然而,在他主贛時,領袖已隱,元老凋零,於是他們體面的投降,這樣也許能為故鄉的建設爭取一段時間?他們錯了,不僅在於投降的太早,更在於,“建設三民主義新江西”本來就是不必要的,他們一心為贛,卻結結實實地浪費了每一次贛人獨立的機會——進攻競存公,取消議會,屠殺賴世璜——這群自詡贛人之靈魂的浪人們吶,也許是靈肉分離得太久了,靈魂也容易墮落為孤魂,回到了軀殼之後,竟然開始憎恨起自己的肢體。

蔣介石並非不清楚熊式輝體面投降的算盤,平心而論,他對非嫡系的投誠者非常寬容,然而這不代表他可以容忍熊式輝成為下一個陳濟棠。1932年,蔣介石親自會見鎮中,將寧都剿匪的勝利大加讚賞,默許了他的權威;1934年后,鎮中正式入駐寧都,以剿匪積累的威望迅速成為寧都的實際控制者。同盟會的老前輩邵鴻基坐鎮寧都,本來可以約束輩分稍晚的革命後輩,但對鎮中這種土豪出身的野路子,同樣無可奈何。

熊式輝的確不是黨人出身,只能用人事手段企圖調離鎮中。1936年,他改保安三十團為保安十九團,順勢安插大量親信在該團任職,由其外甥張鵬祺帶頭。親信團進入寧都,鎮中拒絕接受他們的赴任;熊遂命令興國、雩都、瑞金、石城、廣昌五地民團戒備于寧都邊境,意在武力彈壓。

鎮中絕不願意束手待斃,他領教過藍黨與紅匪的“不同”,自然認為新近投降的熊式輝十分可疑。熊自然不會像外邦人那樣殘暴,但他的計劃主義與活脫脫的搶劫有什麼不同呢?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鎮中的感覺是對的。他知道,必須先聲奪人。

於是在377月,寧都烈士紀念塔落成之際,邀請駐寧都的軍政首腦與寧都顯達參加。會上,他的親衛隊迅速包圍了會場,逮捕張鵬祺。鎮中則在會中不失激動地提醒寧都土豪,讓他們不要忘記誰才是真正有心保護鄉土的人,哪隻部隊才是寧都人自己的軍隊。接著,他痛斥熊縮編了這隻土豪聯軍,扣押了聯軍的軍餉——這都是寧都父老的心血。最後,他不失時機地表態支持蔣介石,只是反對熊的昏聵。會后,在現場親衛團山呼“倒熊!倒熊!”的口號中,鎮中鏗鏘大呼“打到南昌去!”隨後將張鵬祺槍斃。

寧都靖衛團同時進發,查抄了代理省金庫的準贛國央行——裕民銀行寧都辦事處;靖衛團還派出別動隊與廣昌土豪策應,同樣查抄了裕民銀行的廣昌辦事處。并聲稱如再不發餉,則用扣押的庫存金銀紙幣代餉。

第八部,伏熊記
熊式輝沒有想到鎮中強硬如斯,勃然大怒。決意攻打鎮中,他派省保安司令部副司令廖士翹南下督興、雩、瑞、石、廣五地民團,集結后一舉攻入寧都。如此一來,他尚未發兵,已經一輸到底。如果說此前的民團首領或者為熊的袍澤,或顧忌贛人之誼承認他的領袖地位。鎮中捕殺其外甥之事一出,熊并沒有節制各地民團的能力之事實已顯而易見,廖士翹的派遣,更加證明了這一事實。於是,自主之心緒有如漣漪擴散一般,堅定了五地民團首領絕不自相殘殺的決心。

廖士翹自己身為武寧保安團領袖,自然知曉民團愛惜勇士的生命,不願浪費于手足相殘的想法,而作為江西保安副司令,他更知道如若發生內戰,則贛系必將遭到有心覬覦的蔣介石干涉。他南下到南豐,已然發現五地民團無心開戰,而寧都靖衛團則士氣高漲,意欲一戰。廖士翹為人敦厚,他接見五地民團領袖后,思慮再三,決定停止內戰。於是一面寫信給鎮中籲請其停止暴力活動,放下敵意,準備談判;另一方面,他公開命令五地民團停止進發,一切等待談判結果。這樣,一觸即發的氣氛逐漸寬鬆下來。

鎮中接信后,明白自己的行動已得到回報,於是拜託寧都商會會長邊經邦為擔保,前往南豐與廖士翹會見,表明歡迎廖士翹來寧都和平解決事端。廖士翹欣然應允,遂趕來寧都,鎮中于縣城郊外七里村親自迎接,陪同廖士翹回寧磋商。一路上,透過車窗,廖士翹發現鎮中在大路兩側都安排了靖衛團勇士列道歡迎,軍容肅整,全副武裝,綿延十餘里直至縣城,不由得慶幸戰端未生。

兩天談判后,鎮中向廖士翹攤牌:一,現有部隊保留,并擴編為三個團;二,半年欠餉必須按三團編制補發;三,糧餉按月發放,否則靖衛團將以寧都稅收自給。江西民團多如牛毛,如鎮中之糧餉按優先級發放,則其餘民團安肯落後?廖士翹身為武寧領袖就當第一個效仿鎮中;然而糧餉自給則相當於省政府自動解體,之後之贛人內政,即使仍在南昌開府,也與熊氏無任何關係了。此要求相當於熊氏政府在破產與解體中二選一。廖士翹不敢答應,上報熊氏。

熊氏對此要求大傷腦筋,只好將燙手山芋甩給名義上的上司蔣介石,後者在南昌行營的別動隊首領康澤(蜀人)長期負責贛地剿匪(與監視熊系勢力),欣賞鎮中的功績,向行營主任顧祝同(淮人)請示后決定,將寧都靖衛團改編為別動隊,與南昌行營別動隊一樣受中央直轄,以中央名義發放軍餉。11月,行營別動隊派專員赴寧都點編靖衛團,擴編為別動總隊第一支隊,轄三個團,承認鎮中對支隊的領導,仍駐寧都。至此,倒熊事件終於告一段落。

第九部,調虎離山
至此,鎮中作為單獨一勢力,捲入了東亞上半葉之大變局。作為寧都土豪派的代理人,他有理由認為自己精明的逼宮收到了成效,足以保障他與父老今後利益自決:熊氏如今已然承認他為一方鎮守,而理論上直轄自己的蔣氏如若真想干涉,熊氏也不會允許他肆意將影響力蔓延至自己的諸侯王國。蔣氏以鎮中為釘,想坐視贛系內鬥,如今卻只能與熊氏互相忌憚,為鎮中的平衡術束縛,如此想來,驅虎吞狼的策略大獲成功,真也得意得很。

然而,鎮中畢竟是鄉之領袖,無法預料的暗流正于高臺湧動:
一方面,日本佔據滿洲,以華北支那為緩衝,軍勢日盛,壓迫蘇聯,國民認同呼之欲出;
另一方面,蘇聯在斯大林的統戰策略下,正積極攛掇藍黨作為人肉盾牌,率先向日宣戰;
紅匪作為禮物被送出后,經過堪比肅反的“長征”,從垃圾桶中崛起,撿回了蘇聯的認可,在毛的帶領下,陽尊蘇聯,陰為擴大勢力;
蔣介石于藍黨各諸侯中的合法性已然隨著齟齬暗生而逐漸下降,他必須以絕對制高點為理由再次削弱諸侯,鞏固領袖地位,大中華主義則一向是藍黨內不可辯駁的最高原則;
熊式輝已然鞏固了贛系首領地位,然而他深知贛人共主地位從來不會穩固,他必須抗拒蔣氏的削藩政策,同時盡力把基礎較好的南昌地區建設為自己牢靠的大本營;
因為蘇聯合作而被釋放的蔣經國,在扣押的年月中逐漸發覺自己陰翳的本性,他理論上反對共產主義,實際上則受蘇聯影響最著,在回國培養班底的選擇中,他必須要選中一個無人垂涎的基地,虔州殘破,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就這樣,在東亞的六個玩家的亂麻中,藍黨對日宣戰,其時,正在扣押張鵬祺的鎮中並不知道今後的歷史會向何處傾瀉。在日藍戰爭的前幾個月,局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紅匪以統戰之姿態,重返寧都,因為“抗日”大旗,趾高氣揚地意在“摩擦”鎮中。摩擦者,盲流碰瓷之一種。華北之武裝領袖德性不論,實為當地支那人民唯一希望(除非日本殖民,而這是不可能的),多數死於如此“摩擦”。紅匪之摩擦心法是:我可以打你,你不能打我,否則就是破壞“抗日”。如若當地武裝不反抗,告狀到蔣氏的結果很可能是被蔣氏藉機槍斃;如若他們反抗,反而可能亂世自保。

鎮中並未接受任何三民主義教育,對大中華天生不感冒,可是如果有人用任何理由侵害家鄉父老,就沒有任何道理可講。3712月,目睹瑞金新四軍重回虔州的鎮中怒不可遏,率領靖衛團包圍新四軍“收編”辦事處,逮捕20人,沒收武器,負責辦事處的蛆蟲幹部一死一傷。然而虔州的辦事處並未銷聲匿跡,傷口新創潰爛,不單是因為消毒不夠,而是未隔絕新感染源。

1938年,蔣經國被任為贛縣縣長,同年4月,鎮中的別動隊改編為獨立三十三旅。蔣介石真心愛上了滿洲,哪怕他甚至不能聽懂滿洲人爽朗的口音,但是,如果這樣的理由可以讓嫡系穩如泰山的同時還讓桀驁不馴的諸侯主動去死,何樂而不為呢?同年7月,鎮中的靖衛團發配蘇浙前線,蔣經國改任贛南督查專員,熊式輝未發表異議。

第十部,虎落平陽
1938年秋至1941年秋,靖衛團在鎮中的帶領下被迫度過了流放的三年,期間先後駐扎吳越嵊縣、錢塘太原鎮、徽州廣德。離開了故鄉的鎮中猶如離水之魚,與日軍匪夷所思的交戰理由又如同天書,只能于為日軍驅趕,沙漠冰淇淋之比喻,昭然若揭。日軍并未有吞併支那的打算,在南方更是如同滴墨入海,零星的日軍據點與波紋狀擴散的維持會——即與日軍講和的民團,與藍黨控制下的政府及地區內民團犬牙交錯,再加上紅匪的入駐與摩擦任務,局面更加錯綜複雜。

鎮中在流放的三年中,領受了紅匪變本加厲的摩擦政策,對紅匪的無孔不入有了更深的體會。他事無巨細,開始逐漸掌握了與魔鬼搏鬥的政治手段,而在這之前,他只是有與之作戰的游擊經驗而已。他聯絡當地民團,嚴厲施行連坐法,禁止與新四軍通信、援糧。不單如此,他更快人一步,經常性劫殺紅匪之運糧部隊與小股人員。新四軍以共同“抗日”名義派遣公開的匪諜史光祖常駐靖衛團,妄圖從內部分化。此種伎倆大概能夠分化臨時拼湊的多國部隊或散兵游勇,對同鄉的袍澤怎麼能有用呢?史光祖自認為統戰了靖衛團的一位鎮中親信,大概以為民族大義這些支那人的甜言蜜語真的無所不能。在再一次的統戰式散步中,這位親信微笑頷首地聽完匪諜最後的胡說八道后,冷靜地將他處決。

隨後,新四軍對鎮中不宣而戰,竟然加入日軍戰團對鎮中名義上隸屬的六九九團進行包圍,鎮中率靖衛團防禦住了日軍的攻勢后,順勢包圍了新四軍的營部,這時,統戰人員再次出動,交涉的結果是全員繳械不殺。鎮中大失所望,漸漸為藍黨所不容,派遣他脫離與新四軍的接觸。鎮中之手段果決,實在是贛人中清醒者之一等一,時乖命蹇,沒有讓鎮中成為張作霖,紅藍之大幸,贛國之大不幸!

1941年,藍黨以鎮中私自建立武器工廠、對駐地課稅以建廠的行為對鎮中質詢。鎮中的駐地其實理論上已然不屬於中華民國,但這并不妨礙藍黨在心目中的雄雞地圖上插滿藍旗。鎮中不是細兒,當然知道這是藍黨的陰謀,於是把親信之一推出讓押解人員押走,然後在路上伏擊押解人員,將親信救回。

偷梁換柱的把戲本來就沒什麼大不了的,鎮中覺得這樣的教訓足夠讓藍黨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負的了。果然,調回江西整訓的命令不日下達,鎮中覺得這是自己鬥爭的回報,他對紅匪的底線已經很清楚了,不過對藍匪確實還天真了一些。靖衛團開進鷹潭,在駐地被八個正規師包圍,鎮中被迫交出兵權。

三十三旅的靖衛團勇士被迫改隸第七十軍(前湘軍一部),並于45年又改隸第三“戰區”(吳越)突擊隊(即游擊隊),不知多少贛人兒郎在蔣氏摩擦日本而釀成的戰禍中白白死於他鄉。他們本來都是立志守護家鄉的勇士,卻因為一個外國人貪戀大一統而產生的心理變態,在他鄉孤獨的死去,我們不知道具體有多少勇士最後活下來回鄉繼續為鎮中效力。無論如何,不能忘記這是支那人對我們犯下的罪行,可恨的是,這還並不是最後一例。

鎮中解職后被脅迫進入重慶中央訓練團參加“學習班”,他要感謝藍黨的東施效顰,沒有像肅反學習班的淘汰率。他的精神的確受到了創傷,可以想見,即使是包裹上了三民主義的糖衣,大一統的臭氣仍然讓人發瘋。鎮中在“學習”一年后獲准“畢業”,這是1942年,他對藍黨的認識更上層樓,於是他義無反顧地歸鄉,等待迎接他的袍澤歸來。

第十一部,寧都立志傳
鎮中以“休養”為名回鄉,此時的贛北早為日贛藍紅四方拉鋸之交錯地帶,虔州則為蔣經國實驗之“阿斯旺大壩”半成品,日支戰爭將贛地變成了任人宰割的試驗田。面對這一趨勢,鎮中并無現成的班底可以對抗,唯一可做的,只有加強組織一途,方能抗拒蔣氏的改造了。

也許是“學習班”讓鎮中開了眼界,也許是久病成醫,鎮中不知覺發現了新時代的秘密。民團和鄉議好是好,但是在這巨獸相搏的修羅場,似乎太田園牧歌了。鎮中知道唯有嚴密的組織才能對抗紅藍雙匪無孔不入的滲透。

他首先以黃氏族長的名義,召集寧、廣、石、瑞、雩五地黃姓族紳,于長勝商議聯修萬人族譜,成立黃氏大宗族。這是民團時代,贛人升級宗族的常見法門;接著,他組織“正義社”,并設有總、分、區三級分社,深入寧都基層的最深處,入社者需每人交十元會費,即可得到社團的保護,社員亦有聽取社團指揮,協同守土之義務。對不肯入社者,鎮中則命令社員孤立、尋隙,直至答應入社。至此,鎮中真正掌握了先鋒隊政黨的垂直化組織原則。不過,他仍然值得紅藍雙匪的嘲笑,他自始至終不肯對鄉親使用武力,按照黨軍的看法,不肯殺人,當然沒有戰鬥力,可按照鎮中的看法,傷害鄉親,那這一切的努力又是為了什麼?最後,鎮中沒有忘記寧都土豪的支持,他先成立“中國新社會事業建設促進會寧都分會”,三師與士紳應邀參加,實際相當於寧都議會;派其子黃干成立一貫社,吸引教眾與知識青年參加,相當於青年團。相比于閒散的儒士宗族,鎮中可謂雷霆手段,而相比列寧主義政黨,鎮中的舉措又幼稚如嬰孩。歸根結底,鎮中的希望是軍國民主義的,他的手段沒錯,卻為時太晚。

1945年是日軍的最後一次南下,犬牙交錯的局勢被壓上最後一根稻草,江西政府、國立中正大學遷入寧都。西貢效應給了鎮中額外的籌碼。他一次截殺運送軍用物資的美軍軍車,一次截留運送省府家眷的專車。肆意地侮辱藍匪,似乎是要發洩鄉黨依舊被流放的怒氣。藍匪懼怕來之不易的美軍輸送,只得委任鎮中為寧廣石瑞雩的聯防指揮官。45年后,政府回遷依然默認了他的統治,他在其後競選取得全國立法委員資格,又將此換取了第八專區(寧都)行政專員與保安司令的職位。藍黨此時的遲鈍並非鎮中所致,而是滿洲的戰禍重啟了精神病人的野望。日本投降后,藍匪的眼光瞄準了滿洲,因此招致蘇聯及其苦力紅匪的全面反擊。福禍相依,這短短的三年,反而成為鎮中得以安心為父老建設故鄉的喘息之機。低沉的層雲轟鳴在寧靜的山村,這三年,鎮中實現了自己的夙願。

他聯合土豪創立了寧都私立“陽都中學”(現為寧都長勝中學,又名五中),聘為名譽校長;又利用省撥教育經費建立“辟疆圖書館”;他在兩年內規劃了長勝街,又翻修了寧都縣城的建國街;最後,他的贛人之魂似乎覺醒得更深刻了,他甚至聘請寧都文化界人士編修《新寧都縣志》,最後被時局打斷無疾而終。終於,拒絕了任何調停的可能,蔣氏得到了與蘇聯單挑的機會,現在只要是有常識的人都知道,故事要到結局了。

第十二部,翠微山之王
19493月,何應欽、白崇禧來到寧都,在翠微峰金精洞會見鎮中,告知目前情況,并希望他固守寧都,拖慢紅匪南下速度。不用多說,鎮中不會離開守護了一輩子的地方。至於給自己許諾的反攻后“江西省主席”,他不是小孩,知道蘇聯人的武器有多麼可怕。或許,這就是他最後一次謝幕表演了,他的時間不多,必須盡快準備。

他成立了江西豫章山區綏靖司令部,轄大撫州、大寧都地區,駐寧都;然後,他用了兩個月的時間籌集了三千人三年需要的軍需糧草,令正義社全員動員搬運上翠微峰;接著,他開始動員手下所有的組織,將其改編為戡亂大隊,另外,還有1000人的獨立團、300人的特務營,另外,他協調大寧都地區的土豪,促其盡快成立戡亂游擊隊,或者跟隨其上山;接著,他用雷霆手段征收這幾年民間自發購買的武器,攔截南下潰逃的藍黨人,繳械后方可通過,他開始自行生產一些簡陋的地雷,補充武器彈藥的不足;接著,他在寧都金精山、瑞金銅體山、興國紫山、石城東華山、廣昌黃華寨修葺軍事堡壘,修築工事,建造兵營。

他沒有忘記寧都的土豪聯盟,將他一向倚重的“寧都議會”成員悉數請上山,另有印刷、縫紉、碾米、發電、機械等寧都大小工廠及寧都政府公務人員,也一併請上山;他令戡亂大隊所有成員盡快動員己方宗族成員或城市的親屬,將之編入以該成員為頭領的戡亂支隊,隨之上山;實在不能上山的,他勸他們加入大寧都地區的其他戡亂隊;接著,他發行了自己的貨幣,總數四萬元,他又把寧都境內的鎢礦收入專賣得利。這樣,他以翠微峰為中心,構建了大寧都-寧都-翠微峰的三重防禦體系。

這套防禦體系肯定可以抵禦贛南蘇區時期的烏合之眾,然而,此時的紅匪與其說是當年的蛆蟲,不如說是已然得到輸液管和蘇聯親自督導的蘇聯軍隊了。像末日來臨一樣,紅匪的南下讓寧都本來夏夜池塘一樣安寧的環境沸騰了起來。各路匪諜接連撕下偽裝,歡快地散播投降主義的謠言,鎮中針對進步學生們的自殺言論,依舊沒有放棄拯救他們的希望,他頒布“十三不准”條例,規定不准散播投降主義、進步主義言論。匪諜兼南豐縣長沈德尊意欲動員民團集體投降,被鎮中逮捕槍斃。這時,進步青年更加沸反盈天,大寧都地區并不以文教見長,此時仿佛一夜之間變成了北平學生南遷的陪都。他們嬉笑著完成自己炮灰的使命,全然忘記此時紅匪已經不需要他們這種炮灰了,在不久的將來他們就會贏來德匹下。

紅匪的戰火依然蔓延到揚子江,胡璉途徑江西,最後強征了一批民團民兵,將之帶離贛地,“一甲一兵,一縣一團,三縣成師,九縣成軍”,這本來是贛人最後的防線,文山和鐘傳的護國軍都是這麼來的。如今護國軍被強行抽離他們的故土,這是藍黨對贛地最後一次犯罪。然而路過寧都時,胡璉并未因強征與鎮中發生矛盾,雙方交換了死士之間的敬意,四百人的海鵬部隊寧都大隊組成了,跟隨胡璉南下,胡璉也把大量的彈藥輜重留給了鎮中。山雨欲來。

7月,鎮中在翠微山,對麾下的土豪與民兵做了最後的動員演講,他感謝數十年剿匪以來他們的陪同,也感謝他們隨同他來到翠微峰進行決戰。“翠微峰是上帝設計好的天險”,他說,“堅守三四年,等待反攻,不成問題。……有所變有所不變,如今就是堅忍待變的時機。……寧都與廣昌的廖其詳石城的周壽松,還有周圍的各團長,都可一戰。……中央軍幾百萬人算什麼,我們就憑這翠微峰和數千的子弟兵,就能守住!”最後,他斬釘截鐵地說“有翠微峰,就有江西!”

8月上旬,紅匪144師佔領贛州城,中下旬,佔領興國、雩都,守備戡亂隊寡不敵眾;鎮中戡亂隊在寧都阻擊其南下,受制于火力,退回翠微峰;紅匪佔領寧都,隨後南下瑞金、會昌,沿途戡亂隊悉數被殺,鎮中一二層防線瞬間被攻破。9月,紅匪包圍翠微峰,以蠶食的方式逐步推進,遇到難以攻克的堡壘,就綁架堡壘守備身在淪陷區的親屬,用寧都話勸降。不投降的守軍則逼迫淪陷區的降軍開道,充作人肉盾牌推進。毫無進展之處,乾脆持續炮擊翠微山,製造轟鳴,動搖戡亂隊的心智。終於,他們推進到了金精洞,鎮中最後的據點。

923日,清晨,這支拿著蘇聯武器,聽取蘇聯顧問指導的支那蝗蟲早早地吹起衝鋒號,炮火傾斜到翠微峰崎嶇的山道上,黑煙升起,金精洞的火舌像火精的眼睛,憤怒地掃射著冒犯山神的蝗蟲。在蘇聯人的指導下,他們用炮火轟開了一個又一個的天然屏障,山石像雪崩一樣滾落,沿途砸死的蝗蟲任何人都毫不在意,億萬年形成的山體如今像慟哭的創口,深邃的洞口曾經庇佑了寧都贛人抵擋住朱重八、滿洲人和太平軍,現在她只剩下蒼老的軀殼。無數個洞口噴射出狂怒的火苗,然後被紅匪的重炮鎖定,硝煙過後,歸於寂靜無聲。這些蝗蟲有些并不知道火炮怎樣使用,他們大部分是淪陷的滿洲人和日本人的蹩腳學生,不要緊,死了總會有人補上的。而硝煙中的洞口則再也無人替補了。滿山的機槍齊聲吟唱死亡之詩,炮火的黑煙籠罩天穹,而機槍間斷地閃亮、熄滅,深夜的星星點點一個接一個的熄滅了。最後,蝗蟲們開心地圍困住了鎮中最後的據點,金精洞的金線吊葫蘆。

他們押出了剛俘虜的副司令官,強迫他大聲招降自己的老上司,“黃鎮中以下,一概不過問!”聲音掠過炮火過後更加嶙峋的山石,硝煙被風吹亂,蒸騰而上,惡龍甦醒驚起了沖天的硫磺,空氣嗆鼻。鎮中看著身邊的土豪、民團長,“今天死去的寧都人已經夠多了”,他說,“到此為止吧。”他最後一次向與他一同剿匪的袍澤致謝,整齊了衣冠,走出吊葫蘆向命運投降。

第十三部,尾聲
194910月,胡璉之二十二兵團,即贛兵團在大嶝島、古寧頭抵擋住了紅匪的最後一次潮水式進攻,寧都大隊陣亡386人,其中大嶝島陣亡360人,古寧頭陣亡26人。

1950126日,黃鎮中經人民公審大會判處死刑,會后遭槍殺。

19502月,福摩薩太武山的忠魂塔前,寧都部隊隊長為犧牲的隊員舉行公祭。

1953年,寧都靖衛團最後游擊力量陳祖湯、陳祖梅、溫連登被俘殺,不久,大寧都地區靖衛團餘部相繼被俘被殺。

196011月,樂安民團餘部隊長張國華,在永豐、樂安、寧都交界的浪峰坪,被红匪打伤,逃亡中伤重,被俘前自杀。赣地最后的游击反攻至此结束,赣地民團共3.76萬被殺。

19998月,豐城暴動,鄉民組成民團,包圍匪政府,活埋鄉長,殺死匪幹數人;

20132月,寧都東山壩鎮,匪官強行開發鈾礦,鎮壓抗議民眾,鄉民組織民團武力對抗,焚燒警車與公務車;

20137月,寧都竹窄鄉,匪官強征土地,鄉民組織民團對抗,被鎮壓,多人重傷;

2017年,南康老人明經國反抗匪官強征土地時,揮鏟殺死匪官,被捕,得到全贛地民眾一邊倒的支持,虔州公眾號與自媒體爭相轉發支持明老伯的視頻內容;

故事尚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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