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6日星期六

我們的父輩——怒潮軍團在臺灣

我們的父輩


怒潮軍團
李隆昌 黎川

日後臺北江西同鄉會和萬壽宮的建立者,黎川人李隆昌在共匪南下時正十七歲,他的家族是同姓的小支,父親的經歷與黃鎮中司令類似,本來是宗族新投機的棋子,卻反而因近距離吃了匪徒的大虧而投入終生剿匪的事業。父親在奔波中早逝,家傳的剿匪技藝變傳到李隆昌身上。他由祖父陪同參軍,差點因為身高不足而被拒。當時,黎川子弟參加怒潮軍團的共有1438名。

在方天軍團的掩護下,怒潮兵團得以安全進入蕉嶺、大埔。李隆昌隨班駐扎大埔大麻鎮,大麻鎮地處半山,面對韓江,是夜,他與同袍雙人一哨,負責警戒,夜風習習,他記錄道:“我兵團能不費一兵一卒,順利進入潮汕集結的原因,除中共主力取向福州、廈門及進攻廣州外:最重要有兩隻江西兵力阻擋了中共的襲擊,保障了我兵團的安全。他們就是沈發藻司令官在贛南的兩隻軍隊和豫章綏靖區司令黃鎮中的家鄉武力。”

在先期抵達金門的怒潮軍團中,就有李隆昌的部隊,其時金門“黃沙漠漠,蘆草蕭蕭”,當地物產本不豐富,大量軍隊的湧入更加重閩越漁民的負擔。李隆昌所在的118353團每日都在安岐海灘和觀音山演習,日出至日落,兩餐只有“三寶飯”(三寶為砂粒、穀粒、稗粒)和“海鮮湯”(白水加海鹽),李隆昌本人只得一身軍衣,一雙軍鞋,條件艱苦已極。

25日凌晨,李隆昌被隆隆砲聲驚醒,隨即著裝全連集合,向白天演習作戰地區觀音亭山出發。“此時,”他寫道,“天空交織著紅色曳光彈,槍砲聲、吶喊聲,整個金門島頓時沸騰起來”李隆昌隨部潛入已經被敵人佔領的觀音亭山高碉堡及沿線陣地,夜色掩護了他們,在距離碉堡200公尺的時候,李隆昌肆意地讓手中的機槍怒吼了,各式輕重機槍合奏起來,壓制住碉堡,以候天明。

天明之後,南豐的354團與戰車部隊接手觀音山攻勢,李隆昌被派往安岐救援被困團部,共匪在村莊高樓放置機槍編成火網企圖封鎖援軍,全營被迫於村莊外一條長土溝展開對峙,伺機攻撃;同時,匪另將村莊内的主力,迅速推移至長土溝前方窪地,企圖從左翼形成包圍。李隆昌的營長陳敦書沈著判斷,向共匪正面發起衝殺就在這戰鬥一觸即發之際,南城的352圑長唐俊賢率領下亦攻入安岐1營營長林子山,集中輕機槍、衝鋒槍及各型的自動武器,前推為第一線衝鋒主力,步槍兵隨後衝殺。一鼓作氣殺出的353團瞬間擊潰共匪,隨後再度配合友軍發起衝鋒,左右夾殺衝入安岐,一舉解除圑部被困之危。

接著李隆昌隨部作為左翼部隊,向埔頭方面進攻,追擊藏匿在埔頭村外防風林中的敵人,離防風林不遠處的草叢中挺機槍正瞄準著他,千鈞一髮,李隆昌回憶道:突然聽到卡噠一聲,敵機槍卡彈故障!排中的機槍手機警邁前,手持衝鋒槍一陣掃,我隨後趨前走近一,敵射手與彈藥兵皆臥繫草叢。攻入埔頭後,李隆昌繼續向往林厝逃散之敵火力掃蕩,然而在西一點紅及林厝的兩個碉堡處卻經歷了前所未有的抵抗,在敵火力夾撃下,戰友們很多一衝出掩護就中彈犧牲,之前救援安岐的老營長陳敦書,亦在衝鋒時壯烈殉職。李隆昌記錄道:最令我悲傷的是剛才救過我的機槍手,入營前方才結婚個月,我突然聽到近處的一聲子彈劃過的破空聲,立即升起一陣不祥預感;我側轉頭對他大喊:喂,喂他沒答話,我抬頭仔細望著他,只見到他頭貼著地,身上不斷湧出鮮血……”李隆昌來不及擦去淚水,便趕緊越過地瓜田,提起機槍躍進至指定土埂,重新架起機槍,向共匪吐出憤怒的火舌……

在左右翼的夾攻下,碉堡攻克,戰鬥結束,入暮時分,李隆昌的353奉命回駐地盤山休息,後兩日,353團至入暮才加入戰場,李隆昌的金門實際已經結束了。李隆昌最後寫道:“早晨出發作戰時,全連官兵132名,晚上返回駐地清查人數時,僅剩63名,損傷過半。”這其中,亦包括救過他的老營長和機槍手。

李隆昌從怒潮軍團退伍後——正像所有功成名就的贛人一樣——將全部精力投入回饋鄉里的事業。在異國他鄉,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建立新的江西會館。他與樂安人黃玠成立臺北市江西同鄉會,任秘書長、總幹事;負責總編《江西文獻》,出版《贛流——江西人在臺灣》;在1992年故鄉黎川發生水災後募款救濟并購置黎川同鄉會館、捐建小學教室四所。如今,晚年的他兒孫滿堂,享受含飴弄孫之樂。

席賢發 黎川

同樣出生在黎川的席賢發童年卻是不幸的,他家境貧困,父親早逝,從小務農,種稻子、麥子、芝麻,與年長11歲的大哥辛苦支撐家業他回憶道日子過不下去了,母親和商量:把賣給人家做兒子,這樣,家中的弟妹才好活下去。跟了養父,姓了劉。但答應母親讓席賢發讀書的養父食言了,到劉家是去種田,並沒有讀書。”過慣苦日子的席賢發,一有逃離的機會,就立刻抓住了,匪軍南下,已在四處與藍匪做零星戰,他想一想,應徵了怒潮軍團

對於這次參軍,席賢發的理由很單純:當了兵有人養,萬一有變也比守在家中好。”對於從瑞金到金門慘烈的大戰,他的回憶倒顯得雲淡風輕:“軍隊由江西一路走,慢慢與共軍接觸了,開始打仗,從江西打到福建,在福建長汀大打一場,又打到廣東,後來由廣東汕頭到金門。到金門又打,那一仗便是民國三十八年的金門大捷!打到最後一個連只戰剩幾十人。

戰後,席賢發服務於“開發隊”,退役後到台東農場的前身大同農場工作。他此後一直住在池上縣,這片農場的主人,從十九世紀滿洲人招募安置的粵人,到二十世紀初大規模遷入的閩南人,再到此時國民黨政府用墾殖模式引入的退役軍官。這片土地一直新來者的戰利品。然而這個時代是民族國家的時代,帝國模式註定要失敗。

席賢發在大同農場工作半生,直至退休。他娶的妻子是花蓮玉里的阿美,新婚時她是有著兩兒兩女的,後來他和妻子也生了三個女兒,一家九口,兩大七小。不提讀書,光是吃飯就已是大問題,一包米一下子就吃完,吃自家種的青菜,有時去肉販處和人搶著買豬肉皮,吃不起肉豬肉皮總還有一點香味和營養,窮家的日子就是這樣啊。”好景不長,未到十年,妻子竟然也溘然長逝,他孤身一人拉扯七個孩子,終於把他們都撫養長大。面對這些年的辛苦,他也只是淡淡地一笑“都過去了!”他也曾經回到贛地給父母掃墓,然而最讓他欣慰的,還是莫過於那些他童年的不幸與缺憾,自己的幾位兒女都不用經歷了。

程秀起 黎川

程秀起來自清苦的自耕農家庭,要完成向商幫的轉化至少還要一代人審慎的積累,人丁興旺但財富不足的家族亦會派子弟參加當地民兵組織,期望從政發跡。但在此之前,程秀起兄弟四人這一代似乎也必須追隨父母的腳步,一生務農了。“但我從小就不喜歡太陽的曝曬,再加上本身皮膚對於氣候比較敏感,一直在思考有沒有除了務農以外其他的路。”日後黎川同鄉會的會長如此說道。以身體為理由,只是為了將冒險的夢想合理化,取得家人同意後,他忙不迭去報名怒潮軍團,走上了職業軍人之路。在鑼鼓鞭炮的歡慶聲中,接受鄉親父老的歡送到小渡口。

黎川地處山區,贛人尚武習氣未損,是以在剿匪戰爭中人才濟濟,“同鄉率先報名後,短短數天竟已額滿。……這是我們黎川青年們最大規模的一次投筆從戎,當下情緒其實是很激動的,想家鄉在動盪當中,若從軍可以做出一些貢獻與改變,那是再好不過了。同鄉裡不少青年才俊,也和我有一樣的胸懷。”

經短暫訓練後,部隊從贛地進入汕頭登船,後來到了金門。此時的金門已經可以嗅出戰火的煙硝味,到24日晚上,程秀起和戰友被附近的砲彈聲驚醒,部隊迅速集合後,即受命急奔古寧頭。

“那是一個以黑風高的夜晚,全營在埔頭北邊集結後,各連即受命依照平時演習的路線前進,目標對準古寧頭地區登陸的共軍。剛出發時是以排縱隊行進,不料林厝附近的第二線碉堡就被滲入的小股匪軍占領,聽到我們隊伍由旁邊經過就放冷槍。連長立即高聲喊話:我們是友軍,請不要用槍!對方則回答:快派人來連絡!我們也真的派人過去看是敵是友,只是去一個沒有放回來,又喊:再派人來連絡!連長警覺情況不對,便當機立斷命隊伍散開就地臥倒。因在隊伍前面的第一、二排已通過,便命第三排主攻,匪軍知寡不敵眾,當我們衝上去時,除死傷者外,餘均趁黑逃匿。我們第三排因沒有地形做掩護所以傷亡過半。但為配合大部隊行動,連長僅略加整頓,即命第一排在右、第二排在左、第三排為預備隊,改採連攻擊隊形前進。”

“此時戰況愈來愈激烈,曳光彈像流星般,拖著長長的尾巴從頭上飛過;炮彈爆炸的火花此起彼落。海岸線更是熱鬧——照明彈的光芒,似朝陽、餘暉,照得一片通明,使剛靠岸的匪軍無所遁形;加上槍炮聲夾雜著衝殺聲震天價響,可想而知戰況是何等慘烈。這種絕無僅有的戰爭場面,只有在二十五日凌晨古寧頭戰場上看得到。即使現在的電視電影也難拍出如此精彩的畫面。黎明前我們已挺進到古寧頭台地附近受阻,連部則找到一座預備砲陣地做指揮所,連長便利用在大陸清剿土共時擄獲的一支小喇叭,不時喊一聲“衝呀!”後,即猛吹叭叭叭……因面前台地實在太高,坡度又陡,根本無法一鼓作氣衝上去。匪軍則居高臨下,不時投下幾顆手榴彈以防我軍攀爬上去。”

“一直對峙到東方發白,連指揮所被敵人炮火摧毀,連長負傷裏著紗布衝出去,高喊:向右邊靠!意圖與七、八兩連會合。我們第一班是連的最右翼,我立即向右躍過一塊田畦,利用田邊的蘆葦作掩蔽就射擊位置,此時視線還不是很清晰,但由下向上透空可看到台地稜線一帶有人頭晃動,於是抓住這稍縱即逝的難得機會,立即用自動步槍由左向右掃射,看看人頭一個個應聲消失。想不到連長這麼快就跨越幾個班的正面,來到我後方的五、六公尺的同一田畦。”

“就在此時,正前方有一個匪兵趁我們換彈夾時,突然站起來持衝鋒槍對準我們一陣猛射,清楚看到彈著點激起沙土從前面一直跳到連長後面,瞬間感覺背上被馬鞭狠抽一樣剌痛,知道已中彈,本想將手中裝填好的彈夾先裝上去,然後再看背上傷勢,但手臂好似使不上力,旁邊黃大眼見狀就立即把自動步槍接過去,並告訴我背上中了兩顆子彈,我只脫口而出“夠本了”,意思是剛才出其不意被我自動步槍掃射到的敵人絕不止一兩個,故不會吃虧。然而內心還是很難過的想到,一個子彈就會打死人,連中兩槍一定活不了,登時精神幾乎完全崩潰就趴在地下等死。也許是太疲乏加上心理作用,很快就失去了意識。直到近傍晚才逐漸甦醒過來,猶懷疑是否還活著?待靜下來細看周遭環境不像是陰曹地府;再試著翻身,也有感覺會痛,而且很輕鬆就坐起來了。問題是,既然沒有死,就想去找食物和裏傷的地方。”

“此時此地已是激戰過後的真空地帶,反而有點冷冷清清,抬頭所見,暴屍處處。除偶爾傳來微弱的哀號聲外,當自己恢復平靜,於是便試著到村莊裡看看情況再說。剛走不遠,竟不期而遇黃紹興,他趕緊迎上來,用很關心的口氣問侯我傷勢還好吧?接著又問看到連長沒有?筆者只能大概告訴他:連長最後也靠到我後面不遠的田畦,我們兩個才會被同一支衝鋒槍子彈擊中。因衝鋒槍擊發快,致我背上連中兩槍,也許是子彈穿透力不足,彈頭可能被骨頭卡住才沒有喪命。真正原因要到醫院檢查便知道。而連長應該已經陣亡,否則,一定會叫隊伍繼續向右邊靠。談到這裡,我們兩個都難免對連長生前身先士卒的英勇表現,同感敬佩與哀悼。”

“天快黑了,黃紹興想到要我在原地等一下,他去看看有什麼可以吃的東西。他離開後,又有同保的楊文光也找來了,他說他早就看到我們,只因頸部負傷不能大聲講話,所以要慢慢走過來。他是子彈從頸後穿過,還好未傷到食道和動脈,算是命大。昏暗中,黃紹興果然端來一碗稀飯,他很得意的說,剛好碰上有人煮了一鍋稀飯,好不容易才裝到一碗,後面知道的人愈來愈多,晚一步就撲空。本來只我們兩個人,再沒有話說,三個人不必推讓就一人吃一口,讓我們吃在嘴裡,暖在心頭,將同鄉之愛昇華到極致。從此我們三個人就不分彼此,比親兄弟的感情都更深厚。此事曾在全營和同鄉之間傳為佳話。”

“我們直到二十六日至金門軍醫院就醫,醫護人員一眼就看出筆者是被子彈從左肩胛骨附近射入,從皮肉下穿過至右腰間逸出。回想當時正在換彈夾,背部必然會弓起,與被居高臨下擊中的傷口彈道相符。至此心中的迷團終於解開。楊文光也在一旁看得嘖嘖稱奇。自己更為未中要害,又能為從軍報國的心願留下光榮的標記而慶幸。”

27日早晨,我在醫院療傷收到古寧頭端我軍戰勝的好消息,戰役結束後,傷患也大批的湧入,一車一車送來的傷兵中,很驚訝的看到黃紹興此時也負傷在簡易擔架上,被人抬了進來,我感到很意外,“前2天不是還好好的嗎?”他告訴我們,他左大腿被砲彈碎片炸傷,雖然傷勢不重,但行動還是相當不便的,需要旁人攙扶。我、黃紹興以及楊文光3員同鄉的傷兵,在醫院中形影不離互相扶持,在後來送回臺灣高雄第三總醫院就醫時,在高雄碼頭接受全國各界的盛大歡迎,在那當下在戰場上所受到的苦痛,獲得到最大的安慰。

事後,談起古寧頭戰役能成功,他毫不猶豫地把致勝的關鍵歸功於“一鄉一連”的徵募政策。“因為同鄉的人聚集在一起,彼此加油、相互扶持,就算天塌下來了也有同鄉同連的弟兄們一起扛,所以戰鬥起來時特別拼命。”他通過贛人的共感,一不小心道破了怒潮軍戰力的最大奧秘。

程秀起回臺後積極從事同鄉會的運作,擔任黎川同鄉會會長長達15年,平時聯絡同鄉老兵,並舉辦每年春節團拜。如今雖然高齡八十有餘,但卻依舊硬朗,談起當年的情形精神矍鑠,熱情地分享從遠離家鄉到戰場負傷等過程。重歷古寧頭舊址,他更深切體會到戰爭的殘酷,“看看金門今日的繁榮,與我們38年在料羅灣登陸時,盡是一片黃土,幾乎看不到綠地樹林的荒涼小島,有多少人會記得當時有無數的兵士,離鄉背井在這個戰地前線,為保住臺灣拋頭顱灑熱血,抵禦共軍的侵襲呢?當時從黎川出來的兵士,在古寧頭戰役後倖存者,也已漸漸凋零,但希望透過我們這樣的故事,能讓更多人記起江西子弟兵在古寧頭戰役的貢獻。

章太生 南城

山明水秀的南城,是撫州的虔州,亦即是高地自由的堡壘。章太生為家中幼子,成年時,兩個兄長都已有子女。17歲那年,就替兄從軍,先到滿洲與林彪打仗,戰敗被俘虜,據說還與毛澤東本人見過一面;18歲匆匆逃回家鄉,共匪尾隨著他南下了,怒潮軍團“一甲一兵”的政策,讓他不得不再次替兄參軍。兵馬倥傯,只一年就要從東北亞轉戰東南亞,隨著118師從虔州、蕉嶺、汕頭等地,一路撤退,在匪軍攻打金門之前,搭徵召的商船到了金門,整裝待戰。

“記得共軍進犯的前1天,上級下達了簡短的指令:近日對岸燈火通明,集結船隻,“八路”(共軍)就要來了。當晚睡覺不准脫衣服、鞋子,把槍抱著睡,彈藥、裝備等都帶在身邊。10月的金門,已經刮起強勁的東北季風、樹林呼呼作響,也因為剛過初一不久,夜色特別黑暗。25日凌晨2時左右,海岸線上就響起了密集而脆亮的槍砲聲,曳光彈、槍砲彈的弧線霎時劃破寂靜的夜空。

“我們部隊接獲命令,連夜跑步衝向前線,當天早上6點多,我們352團就已經從沙美趕到了師部指揮所附近待命。後來李樹蘭師長命令我們352團在戰車協同下,共同擊退進犯安歧的共軍,才解除353團團部被包圍的困境。25日早上9點左右,我們部隊繼續推進,順利的攻下了湖南高地;中午過後接著又繼續往據守在林厝高地的共軍繼續進攻。到了夜間,敵我雙方都已疲累,各自固守陣地等待天明。

26日天還未亮,李師長又命令我們部隊,352團和其他友軍354團等,向南山、北山等共軍據點猛烈進攻。李師長一馬當先,親自在第一線指揮督戰,部隊弟兄個個奮勇向前衝殺,共軍也繼續藉著村屋頑強抵抗,雙方敵火交戰射擊,傷亡慘烈,旁邊的弟兄中彈倒下,血流滿地,但當時敵火猛烈,而無法救援,真是十分痛心。至26日中午,李師長召集幹部重新擬定作戰計畫,區分各部隊攻擊目標,並命令各團集中重武器,以火力壓制共軍的據點,並經過多次激烈的衝鋒殺敵,到26日下午5時半左右,古寧頭的共軍大部分都被我們部隊給殲滅了。

27日天一亮,我們部隊又奉命繼續沿著海岸線搜索躲藏的共軍,看見戰場上橫屍遍野,敵我難辨,景況十分悽慘;尤其是經過雙鯉湖時剛好潮水退去,在淺灘中發現了數量很多的共軍浮屍,上下堆疊交錯,血流成河,景象更是駭人。

談到致勝的關鍵,他認為“金門之熊”功不可沒:“其實在25日共軍登陸之前,上級就掌握了情報,已經知道對岸共軍徵集了船隻聚在蓮河附近海岸,因此特別指示部隊官兵晚上睡覺時,不准脫下身上的武器裝備,不准鬆綁腿,不准脫黑膠鞋,30步槍必須擺身旁,並事前已加緊訓練、演習,也在陣地裡面做好打仗的準備了。這次戰役,幸好有M5A1戰車在第一線打前鋒,憑著強大的火力,不但能以數輛戰車迫使成千共軍繳械,而且能擊毀鋼筋水泥建築的碉堡、工事,所以在古寧頭一帶佔據我軍堅固碉堡、工事的共軍,如果沒有戰車的砲火支援,恐怕難以在短時間加以殲滅,且要犧牲更多的弟兄。

章太生在73年結婚了,婚後共育有子女4人。823月份退伍,先後在電子廠等幾家工廠工作,辛苦的養家糊口,“好不容易把小孩一個個拉拔長大”。“回顧起來,這一生真是充滿傳奇與精采。只是無奈,大時代悲劇也在我心中留下傷痕:與親人分隔3040年,再次踏上故土,卻是見證了明月依舊、人事已非。87年他回贛地探視親人,但是父母親及哥哥都已過世了,親人只剩下二嫂和姪子,因此只能到墳前上香。“想到離開故鄉已將近40年,無緣再見父母親一面,真是心痛無比!

廖學權 修水

廖學權在修水漫江小學畢業,族中有叔父參加十二軍團,因此早在48年,他就隨叔父從軍並就學。之後順理成章地隨著重新成立的怒潮軍團353團(黎川團)一直往南撤守,且戰且走。直到登陸金門,駐守古寧頭,古寧頭戰役時,他被派在部隊碉堡內守總機,擔任連繫及傳遞戰場情況工作,因此,對戰況之殘酷,了解最深。

24日深夜,“共軍原本的作戰計畫打算要在太武山前海岸登陸,企圖佔領金門南、北面最狹窄、最短距離處,先將島上駐守的國軍一分為二,再予以各個擊破。不料海潮風向未算精準,船隻被風浪吹至古寧頭沿岸登陸,被我駐守在海岸的友軍601團哨兵發現,通知我軍予以砲擊。此一砲擊聲響,劃破了古寧頭原本寂靜的夜晚,也使我們國軍弟兄從睡夢中驚醒,起身防禦作戰或趕赴戰場支援作戰,因此揭開大戰序幕。我軍守住海邊碉堡,共軍難越雷池一步。

“在當時,大部分的共軍船隻皆被我軍猛烈砲擊,沉沒於海面上,熊熊火光照亮了海岸邊。一部分共軍船隻被我軍事先在海岸邊佈下鐵絲網等障礙物所阻,擱淺在淺海上,共軍紛紛棄船游泳上岸,在灘頭上,遭到我軍槍林彈雨般的掃射,陣亡大半。但共軍挾著人數眾多之優勢,加上海水漲潮,淹沒我部分碉堡防禦工事,突破了我軍在海上第一道防線,並佔領部分我方碉堡,與我軍展開激烈的攻防。我們部隊當時死守海岸防線,不讓共軍繼續挺進至大武山,並等待援軍到來。在金門對岸的共軍曾想出一個增援的辦法:就是以三角架木(把三根大木頭,直徑約15吋長約5-6公尺,綁成三角架,三個共軍一人坐一角,用漿划過海來,對海至金門約2千公尺遠,但是他們划過來後那有力氣打仗,全部在海邊舉手投降。

“守至深夜,沒有燈光,伸手不見五指。但敵我雙方都不敢點亮燈光,因為只要一點亮光,在附近部隊就會不分敵我的迅速攻擊亮光點,瞬間變成了攻擊的標靶。而在兩軍對峙時,近距離接戰時,因夜暗看不見,在雙方都不敢說話詢問對方身分及所屬單位時,往往以互摸軍帽以辨別敵我(我軍的帽微是圓的,共軍的五角型的)。堅守死戰了1天,雙方傷亡慘重,血流成河,海水竟被染成紅色,幸好在25日早上,我們部隊等到了友軍,在友軍和戰車的支援下,逆轉戰局,擊潰了共軍。

從尸山血海中返回人世的廖學權70年退役,之後,“先後在美僑俱樂部擔任過救生員、賣過冰棒、賣橘子、洗砂石、卡車司機助手、卡車司機。也曾擔任公路總局的公車司機,開淡水線公車長達11年,之後公路總局五機場擔任保全5年,7351日經由相親結婚,婚後育有三女,家庭生活幸福美滿。後來參加退伍特考錄取,在淡水公路總局擔任調度站務員,最後在96年間退休,領了一次退的退休金一筆,剛好還清現在住房貸款。”雖然退役生活清貧,但他本身個性樂觀,每日早晨晨泳,晚上到住家附近國小補校唸書充電,長年茹素。與太太有空閒時,亦會擔任慈濟環保志工,為社區略盡綿薄之力。

吳運伯 進賢

吳運伯出身贛地的合羣社世家,也就是老同盟會世家,但他出生那年黨軍已經北侵,生存空間幾近逼仄的合羣社成員以加入國民黨,壟斷鄉曲的方式組織黨中央對事實自治的侵犯。在這樣的背景下,吳運伯年僅17歲就參加國民黨的三青團,這本來的國民黨幹部培訓機構迅速被地方強族填滿,變成他們的子弟培訓機構。他22歲就擔任下埠中心小學校長,恰逢胡璉的“文山宣傳”來到進賢,他以贛人的自覺,在兵役動員會上當場宣佈參軍,并親自巡迴進賢各鄉拜訪族長,動員他們參加這隻新時代的兩山軍。

怒潮軍團“一縣一團”實至名歸,1854團全在進賢招募,這個團成立本身都要歸功於吳運伯的宣傳。軍團的軍官來自東亞各地,與士兵關係生疏,所以團長除去軍事訓練外的職能實際上是吳運伯承擔,當時的團長文立徽是湘人,即使湘語和贛語的差別已經小於世界上大多數語種,每次全團訓話後,仍然需要吳運伯再用贛語向士兵翻譯一遍。54團隨軍南下,他負責在每地組織軍民合作站,也就是帶頭拉壯丁。1024日,在海上漂流數日後,吳運伯到達金門備戰。

入夜,共匪襲來。吳運伯與戰友匆忙穿戴衝出住地,“只見信號彈、槍炮聲及海岸地雷接連爆炸,火光沖天。”其時共匪已然登陸遭到阻擊,54團整裝在後,開赴安岐海灘,“天亮後,戰鬥在地瓜田進行,放眼望去,地瓜田到處都是敵軍的尸體。戰鬥採取步兵與戰車協同作戰方式,效果極大。”只一夜,54團的戰鬥已經結束,全連分配到的任務是搜捕漏網俘虜,直到戰役結束,吳運伯的部隊共俘虜匪軍百餘人之多。

此後,吳運伯在怒潮服役十年後退役。直至今日,他仍然會想起古寧頭戰役,但更多時候是想起從軍當日那自由的氣味,其時,“長官宣佈大家回家與家人辭行,隔天再回部隊集合。到了隔天早上,大家都披紅掛彩的準時報到,沒有人遲到。我們就在鄉民放鞭炮歡送的氣氛中,光榮從軍入伍。”這份自由他如今依然可以呼吸到,什麼時候,那些歡送他的老鄉也可以與自己同呼吸這自由的空氣呢?

江志健 贛縣

與大部分的怒潮軍士不同,江志健隸屬於11師,這是一隻首先在吳越作戰,後輾轉來到臨川、贛縣征兵的部隊。他家庭普通,家中有父母及兩個弟弟,以務農耕田維生。當自述參軍原因是,他說“因那時有規定家中有3 個男孩一定要有2人當兵,所以自願跟隨青年軍(11 3327連)來臺”。

江志健隨部隊到達金門後駐扎在安歧村,被分配為一等步槍兵。24日半夜,匪軍乘船渡海,本欲從壠口登陸,將金門一分為二,逐個擊破。老天爺疼惜贛人,一陣陣海風將船往西吹,迫使匪軍由古寧頭登陸。當時頂堡軍部在安歧、湖尾一帶即駐有青年軍,兩軍遭遇,立刻發生激烈的槍戰,雙方互有拉鋸。國民黨軍戰地協調聯絡極差,以至發生怒潮青年軍誤殺慘劇,江志健回憶道:“不久,19軍(天馬部隊)自廣東汕頭撤軍,前來金門支援作戰;自水頭登陸後,火速馳往戰場,投入戰局,在湖南、安歧一帶作戰。由於連絡的問題,曾經發生青年軍夾在共軍和19軍之間的窘境;雙方火力全開,可想而知,青年軍死傷頗重,令人扼腕!

共匪慾攻下湖南高地而不得,撤回古寧頭,以待援軍。趁此撤守之際,怒潮軍團展開反擊,青年軍亦由湖峰村出發繞道馳援古寧頭,拯救受傷人員回湖峰救治。由於對湖峰及古寧頭附近的潮汐不熟悉,為安全起見,請鄉老負責帶路。然而,意外還是發生了。江志健回憶:“夜裡,從今“沙尾頭”處利用晚上摸黑前往,由於戰情吃緊,子彈不斷從四方襲來,大夥冒死以滾爬的姿勢前進,但因不熟悉古寧頭地勢,遍尋不著要找的人,此時潮水已快漲起,若不先行撤回湖峰,等潮水一漲,大夥將被困戰場,性命可能不保。村民將所預見的情況告知押路的同袍,但二位同袍初不信,且怕耽誤軍令,直到身陷泥津中,才知村民所言屬實,我們遂先返回湖峰三問樓處過夜。”

隔日清晨,戰火暫歇,已然來遲的部隊加速行進,進入村中,江志健即看見沿路已有古寧頭村民出來協助掩埋屍體,“大夥賣力的尋找,我軍有人手持著步槍中彈而亡,有一位身形壯碩的班長胸前放著日記,被子彈自後腦穿入,滿臉鮮血,壯烈犧牲。”找到欲尋受傷之同袍後,青年軍立刻自北山、林厝、西浦頭,經煙鞍山到東坑,將傷患送交由軍醫處理;經稍加治療後,即轉送至水頭53醫院,傷勢嚴重者後送臺灣醫治。

古寧頭戰役總共打了3天,江志健記得最清楚的反而不是勝利的喜悅,而是戰後清掃戰場的見聞。“除了抬傷兵,也開始掩埋死屍。屍體遍地,都已腐爛生蟲,惡臭薰天,蒼蠅漫天,當時部隊分成1整排的走,沿路所經地瓜園和花生園中,僅靠手上小圓鍬將屍體就地掩埋,撿到的彈藥、武器和屍體上的隨身物品,就放在空地上,分類成堆。

如今,每年元宵節前後,他都會參加江西同鄉會活動,“四散各地的老戰友們,難得聚會,大多數昔日同袍,平日少有機會相聚,藉此凝聚彼此的感情,一年一度的同鄉會,顯得格外重要與有意義了。”自由、民主和安定,對他人來看是抽象的概念,在他來看卻是具體的一個個名字,他同胞的名字。“自由之樹必須常由暴君的鮮血澆灌”,對他來說,只有經歷過鮮血淋漓的戰爭,才能最深刻的體會。

余富強 清江

清江以藥幫聞名,以傳統的藥材交易市場和泡藥材技術聞名,在海通之後和西藥打入東亞市場之前,一直壟斷著揚子江沿線的藥材業,全盛時期有“藥不過樟樹不靈”的美稱。即使在海通之後,西藥企業也未能深入交通線之外的山區,余富強的家族就是在梅州大浦艱難地扎根下來。共匪南下,人心惶惶之際,他與家人決定就在梅州山區躲避。造化弄人,竟然被南下的怒潮軍團抓了壯丁——後來離奇的來到臺灣,對比淪陷的贛地的水深火熱,這次反而是因禍得福了,因此,他日後都與人說自己是招募而來。

他由於是晚入軍團,分配到了353團——也就是黎川兵團。到達金門後,他們連日訓練,不敢鬆懈。他現在還記得戰爭剛開始的樣子:“24日晚上2點多,我們突然被隆隆砲聲驚醒,那時我們這1排,正好準備換排哨,排長緊急集合大夥,背上槍彈,跟著部隊急行前往北山地帶支援,猛烈的炮火,在黑夜中不斷向我們逼近,到半途中就碰到已經登岸、突破第一線共軍襲擊,我們就地臥倒在地瓜田裡找掩護。因此,我們那個排傷亡最慘,排長都陣亡。……那天夜裡,我們固守在原地,沒有往後退,遭遇共軍之後就以地瓜田作為掩護,那時金門有很多地瓜田,在黑夜裡馬上就地構築簡易的工事,而且當時打到子彈都用光了,情況十分很緊急。……所幸後來增援部隊來了,我們才撤退下去,補充彈藥。”

余富強在戰鬥中第一次體驗生死差之毫釐的時刻,竟然沒有感覺自己受傷了。他說:“在戰鬥中我應該是被砲彈的碎片擊中腹部還有背部,受了重傷,被後送到自己單位衛生營去了,同排的副班長也受了重傷,被後送到臺灣;本來我也可以去臺灣治傷,因為班長對我很好,我就不願意離開,留在金門治療。”對於他來說,這場戰爭似乎已經結束了,但實際遠遠沒有那麼簡單。同胞和同袍一個個倒在身旁,被共匪殺戮,“當登陸的共軍突破第一線部隊的守備,也占據了既有的碉堡、工事;我們遭遇共軍當時,並沒有碉堡可以藏身,在戰火中班長也被打死了。”猶如坐鴨一般無助絕望的心情,日後時常浮現,“現在回想起來,戰場上斷肢殘骸、血肉模糊的恐怖景況,可說是人間煉獄。甚至在戰役之後,有時在部隊營房睡到半夜,床鋪中突然有人大叫,隨後周邊的士兵好幾人有驚聲尖叫,其他的人被驚醒後,有的跟著大叫,有的翻身就跑,有的頭撞上牆,有的甚至還腿臂骨折,一時大亂,待站衛兵的人大叫大家冷靜,數分鐘後方才安靜下來,結果可見打仗真的傷亡慘烈,對人的心理造成多大的壓力和陰影。”

1977年余富強以上尉連長軍銜退伍,因為服役時部隊在大山一帶,附近曾是海防支援營的指揮所,所以就選在苗栗後龍鎮落腳。先前曾有在苗栗縣農會絲織廠擔任廚師的經驗,之後就近在道台一線上旁買了幢房子,開了間“老余牛家莊”,把牛肉鍋的美味帶進鄉里。對於屬於自己的小生意,他說起來帶著真誠的驕傲:“開業至今已超過30年。但對品質很堅持有原則,原料都是自己親自上街採購,因此不少老饕便口耳相傳,有一票的死忠顧客。”有恆產者有恆心,這大概才是贛人的本味吧。

周漢興 臨川

臨川的周漢興出身貧寒,匪軍南下之初,家中三兄弟的兩位兄長已經分別避難。這本來是小姓和寒族在大滅絕時期最好的倖存策略。怒潮軍團強征兵丁時,採取抽丁制,在兩位兄長不知所蹤的情況下,周漢興也只好“志願從軍”。當時,選擇加入怒潮軍團的,除了土豪的幼子,就是寒族的子弟,渾渾噩噩的中層則視之為畏途:“當時家鄉被指定出丁當兵者都列有名冊,有些家庭是請託他人冒名頂替,我是以真正的名字前往報到,納編於1852團(臨川團)38”。

到達汕頭準備開往金門之前,負責渡海的商船因故障不能前行,最後部隊靠著海軍登陸艦艇接駁上岸。耽誤登陸時間的52團下船後奉令至金東戍守,被指派為機槍手的周漢興扛著數支機槍隨著部隊往太武山方向前進,當晚10點抵達,但伙食只剩下米飯,52團僅能草草充飢後休息。夜半凌晨2時多,周漢興聽到槍砲聲,連長集合部隊宣布,原來共匪已在古寧頭登陸。

清晨5時許,52團奉作戰指令,在瓊林北側集結,周漢興在營長吳榮卿率領下,攜帶彈藥與30式機槍趕赴前線作戰。往壠口方向挺進時,一路突擊匪軍之據點。他描述道:“我以30機槍奮勇對敵軍掃射,我部隊使用美式武器,配合著戰車支援,火力優於共軍。在步戰協調作戰下,一路攻堅,匪軍不敵節節潰敗,我軍收復了安歧據點。此戰,敵軍在我強烈攻勢下死傷慘重,在沙灘上、鐵絲網、海面上及已被摧毀的數十艘船隻,堆滿了來犯共軍的死軀,戰況之慘烈,可見一般。

往西突破至一點紅時,52團因曝於平坦之處,無地形可資掩蔽,遭受工事中的匪軍襲擊,戰況一度危急。時已黃昏,52團孫竹筠團長為保護前線的戰友,傾全團之戰力向敵軍攻擊。“此時,槍砲聲、衝鋒號響聲齊作。我軍戰士奮勇殺敵,突進收復了西一點紅。此戰,我團官士兵多人為國捐軀,我營營長吳榮卿奮勇從戰,亦負重傷。團政工主任張榮顯代理營長,續帶領我營部隊向林厝方向突進。部隊於晚上10點推進至林厝外圍,我連隊原有127人,經過此一戰役竟剩下70餘人。”講到此處,周漢興不禁唏噓道:“好在到最後我軍打勝了”。

在參加古寧頭戰役及舟山群島戰役之後,周漢興隨怒潮軍團移防自金門搭船於基隆下船,坐火車移駐宜蘭,中途亦不斷移駐,周漢興隨著連隊的移防,上山下海至臺灣各軍事基地服務。最終於55年在臺南結婚,一生奔波的周漢興拒絕了長官推薦參加軍官班教育訓練的機會,與妻子一道留在臺南。退役後,閒暇之餘,他不忘回饋社區,“參與永康區復興里里鄰服務照顧據點志工服務,從事關懷老人睦鄰服務工作,尋回往日眷村的歡樂。”復興里成為了贛人周漢興的第二個鄉里,臺南成為他的第二個家。

龔文輝 臨川

臨川藥幫雖然不及清江藥幫知名,卻以撫州獨通閩北的優勢,壟斷了東線的藥材交易。龔文輝正是藥幫世家出身。身為家中幼子,亦是受“文山號召”,在17歲之際,放棄鏡花水月的小康生活,追隨了來羅湖鄉宣揚怒潮理念的連長王之遠,加入怒潮軍團1852團(臨川團)。

52團到達金門後,匪軍尾隨而至。24日晚,“槍聲四起,連長急速集合部隊,即宣告前方發生戰事,我們隨時準備投入戰場”,接下來的一日槍砲聲的嘶吼一刻不歇,25日晚約11點,52團受命攻取一點紅高地,隊伍立即上卡車前往前線,連長和彈藥官乘上吉普車,由吉普車上的彈藥官前導引路,卡車在隨後跟進,“由於正值深夜,燈火管制,前進中的車輛嚴禁打開車燈,只能在黑暗中緩慢前進,隨著槍砲聲越來越響,閃光彈五顏六色的火焰在我們上空飛舞,喊叫口令之聲此起彼落,毫無作戰經驗的我們,也能感受到已經深入敵前,突然間,往前之吉普車停下車,連長即刻下車告訴我們一個驚人的壞消息,帶路的師彈藥官已不幸中彈陣亡,當下我們所在位置無法分辨,當時天色伸手不見五指,此時連長下令,全體下車,就地各找掩護,並就戰鬥位置,暫時停止前進,我們又沒有通信器材,且敵情不明,無法與上級取得聯繫,此刻連長當下立斷,派遣21組,共2組為尖兵,1組在前,1組在後,保持適當距離,互相掩護前進,其目的希望能找到附近之友軍。

“部隊原地靜靜等待,等待期間,四週傳來嚎哭之聲,真令人心酸,可想而知,一定死傷慘重,喊叫口令聲更是此起彼落,約30分鐘後,好消息傳來,尖兵回報前方約200分尺處,有一個我軍前進指揮所,連長喜出望外,隨即在尖兵引領下,到指揮所向上級回報我連現況及位置;上級告知,一點紅高地,不久前已經被我軍攻下並掌控中,並令我連於拂曉時撤回原駐地待命,我們只好奉命回原駐地。”一點紅高地攻取後,戰爭收尾,龔文輝之後參加的戰鬥大多為俘獲匪軍的戰鬥。

83年退伍後,他積極參與地方黨務工作,維護地區怒潮退伍軍人各項福利。時光苒苒,回顧以往已匆匆消逝了65個年頭,他無法忘記,當年同日入伍鄉親共計84人,至今僅存2人,回想古寧頭戰役慘烈情況及昔日並肩作戰老戰友相繼凋零,內心不免感傷。談到當下的局勢,他顯然沒有忘記如今的和平來自於同胞的犧牲,他說:“如今兩岸情勢漸趨和緩,但全體國人絕不能因此輕忽全民國防重要,堅定保家衛國的忠貞信念。”

鐘木齡 臨川

鐘木齡是家中長子,有二弟二妹,家中有耕而無讀,是典型要向商幫轉化的小宗族。49年風雲突變,怒潮兵團至臨川宣傳保家衛國的文山精神,“身為長子顧及家中食指浩繁,心想從軍可讓家中生活好轉又可保衛家園,毅然決然加入軍隊”,天不遂人願,軍團一路向南,“邊走邊訓練。那時候的局面動盪不安,所以動不動就會有小小的攻擊。……沒有真正嚴格的訓練,僅在行軍過程逮住時間練習打靶、刺槍,當中也與共軍發生不少的衝突,但卻稱不上戰役。”從廈門撤退,並在船上停留了好幾天後,52團登陸金門。不久,匪軍終於來了,怒潮軍陷入苦戰。

鐘木齡回想當年時說:“我當時在打古寧頭戰役還是個迷糊的小夥子,沒想到一上戰場就是那麼大的戰役。” 24日凌晨,西北方向突然出現砲彈聲,18師奉令即迅速向海邊挺進,接近海岸時即遭遇匪軍,在沙灘上展開激烈的戰鬥。“共軍登陸後,有很多砲樓和建築物被其佔領。他們在制高點,我們部隊攻不上去,遂改用火砲射擊。火砲轟不到的就丟手榴彈,共軍有的被炸死,有的逃跑。我當時擔任機槍手,另一位同鄉負責彈藥補給。當時戰況慘烈,只見衝鋒槍“達、達、達”催促著,共軍的機槍子彈與砲彈在我們頭上呼嘯而過,情勢非常危險。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屍體,不是斷手就是缺腿,還有的被炸得面目全非,認不出來是哪位弟兄,突然發現我的排長竟然在旁中彈倒地,也壯烈成仁了。而我自己也是渾身是血,不過在那時已經不知道這些是誰的血了。”

“我們18師在沙灘上一邊打一邊艱難的緩慢前進,感覺像是過了幾世紀之久,體力早消耗殆盡。打了一整天也沒有進食一顆米,詢問之下才知道伙房兵在送飯時,被共軍給炸死了,裝飯菜的籮筐也炸爛了,菜飯全沾了沙,根本沒辦法吃。我們只好忍著飢餓,咬著牙繼續拼殺,最後攻克東一點紅這個重要據點。這時一枚炸彈在我前方落地,轟然一聲巨響,我被噴炸而起的海沙完全覆沒,同時被爆炸聲響震到失去知覺。等到恢復神智時,我拍掉身上的沙,緩緩起身,發現右臂被砲彈碎片擊中,血流如注。隨即被送到後方接受治療,所幸無大礙,不過聽力卻永久受損,到了晚年嚴重的耳鳴始終帶來困擾。我負傷後無法繼續參戰,但是非常關心前方戰況,當得知我軍在1027日戰勝,還俘虜共軍餘千人,心上大石終於落下,可以安心的養傷。

古寧頭戰役之後,鐘木齡還曾經參與東山島戰役、登步島戰役,甚至差一點就要開赴南韓,參加韓戰。到臺灣後,“與太太從認識到結婚,我與她是媒妁之言。我住新竹她住臺南。民國54年的時候臺南與新竹之間火車就要坐8小時,但2人還是決定共組家庭。軍旅生活將近24餘年,我是62年退伍,而兒子則是在59年出生,兒子出生的時候我笑得多開心,是有落地生根的感覺。在這原本陌生的臺灣有兒有女,現家族已有第三代,共有14人,可謂子孫滿堂。

論及這場戰役,最令他自豪的就是帶給孩子和子孫的光榮了:“民國40年榮獲戰鬥英雄的表揚,還有一張負傷證明書,這份殊榮成為三個孩子的最大榮耀,讓他們小時候成為村子裡面小朋友羨慕的對象。……連我的孫子也感到無上的驕傲。他們覺得自己有個戰鬥外公真的是太酷了,一定要告訴同學關於古寧頭戰役的一切,順便炫耀。……我女兒有次告訴我說,她帶外子與朋友聚餐時,她的男性友人都在調侃自己的岳父酒色財氣樣樣來,其他人也紛紛附和。只見外子不以為然地說:“我岳父可不一樣,他打過古寧頭大捷,在戰場中負傷,還是個戰鬥英雄呢!他為這個國家盡心盡力,終其一生都為別人付出,從不考慮自己的享樂,他是我非常敬佩的人!”莊嚴肅穆的神情,讓我女兒好感動,其他友人更是讚佩連連。”

回顧軍旅生涯,亦有感傷的時刻:“在軍中身邊的同袍幾乎都是同鄉,離鄉背井到了這座島,一起打過仗、生死與共,又相處那麼久,感情自然相當緊密,都講一樣的家鄉話,都是自己人,因此不會讓人覺得孤單,比較不會有覺得痛苦的事情,我們甚至可說是穿同一條褲子長大。同袍中和高聖龍互動最為密切,他現在住在臺北,我們每年都還有保持聯絡。我結婚以後,還是單身的同袍往往會在星期六到我家來吃飯,談些家鄉事情。現在看他們隨年華老去,一個個凋零不免惆悵。每每聽到又有一同袍往生的通知,心情就沉一下。”原本陌生的臺灣變成熟悉的臺灣,只有熟悉的鄉音飄散無蹤。

林富根 南昌

南昌縣地處首都南部,對當地豪族來說,十里之外,流官和士大夫的人造繁華觸手可得;院墻之內,古老的自由穩如泰山。在劉于潯帶領他們擊敗太平軍之後,這座小城已經百餘年沒有過人心惶惶了;即使回溯千年的歷史,這座城市的大族也有理由相信,只要及時地投降,不難以虛名的喪失換到實質的自治權和統戰地位。邪惡的“人類管理技術”在最近兩百年如惡性腫瘤一般進化,以宗族為單位博弈的豪族對它的認識卻停留在中國流官的狐假虎威,想象不到原子彈和馬刀的殺傷力有質的區別。

林富根並非大族出身,他自述“父母務農維生,家境清貧勤勞儉樸,熱愛鄉里。在家排行老二,自小與姐、弟三人一起成長、嬉戲玩樂,遇有外人欺侮,都能挺身而出相互協助,養成不怕困難及進取之心。”也正是在此環境下,他養成了感知外部危機的敏感性。匪軍甫一過揚子江,他就感覺到了危險,他的家人都反對離家遠行,他不相信首都會有安全,於是在不及通知父母的情況下從軍,加入353黎川團。

1025日傍晚,353團從金門料羅灣下船,下船後即接獲電令要求向古寧頭方向全力推進。不久,約凌晨2時許即發生古寧頭砲戰,當時“砲火猛烈,砲彈如雨地,炸在金門北邊各地”,駐守後板山海防第一線之201師,亦為上岸之匪軍襲擊,201師誓死防衛陣地,急需救援;林富根隨部隊到第二線前板山時,與共匪進行激戰,奪回所失陣地。古寧頭的空曠的海灘上,怒潮與妒火在黑暗中廝殺。他回憶道:“戰役中,同袍間均能團結一致,你幫我,我幫你,相互支援提醒對方注意前、後、左、右方向,注意有無共軍接近,以便及時擊殺。我印象深刻之事莫過於天黑後,國、共二軍在漆黑夜晚作戰,在伸手不見五指情況下,兩軍前進、轉換時即使敵方從我軍身旁錯過,也分不清楚是敵是友。同袍間相互摸對方的帽子來判別敵我,如果摸到對方帽子有圓圈即判別是我軍,如果摸到對方帽子為尖銳星星,即舉槍刺或擊斃對方。”

“我們一直向前進攻,不怕對方子彈掃射……當時年輕不知辛苦、飢餓,只聽上岸後,部隊奉命向古寧頭方向前進,我當時年幼身體健康,擔任步兵職務,不知戰爭的殘酷所造成的生離死別,一心只想打倒共軍。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年輕的我,憑著一股不怕死的意志,在指揮官的命令下,一直往槍林彈雨方向衝,全然無懼地去戰鬥殺敵。事後回想起來,也覺得不可思議,怎麼有那麼大的勇氣去衝鋒陷陣,所幸大難不死。……經過多日浴血舊戰及許多同袍犧牲,才將共軍擊潰,終將陣地交還201師固守。”匪軍節節敗退後,欲向古寧頭北側海岸方向聚集撤離,截擊殘餘逃竄之共匪的任務,直至1028日結束。

古寧頭戰役後,林富根於59年在“閩江口梅花島”任務中負傷(腿部尚有槍傷疤痕),返臺療養10個月後,因身體原因被迫轉調陸軍總部勤務處,直至退伍。退伍後他曾擔任清潔工、洗車工、飯店跑堂及保全等工作,尤以從事保全工作時間為最久,直至70歲始真正退休,他年歲已高又無子女,平日生活克勤克儉,就將餘熱投射在扶助榮民遺孤上:“有一次我得知新北市榮服處附近之國中、小,在暑假期間有142位讀國中(小)貧困學生,父母親需外出工作,致中午無法正常用餐,特捐贈25萬元,在榮服處協助下,供給那些貧困之學生營養午餐。……“我若不能成為一座燈塔,也要成為一根蠟燭,照亮黑暗,溫暖四周。”……我生活無後顧之憂,留有一點積蓄,就捐清寒的給榮民子女,幫助他們求學成長,這是我的心願!我無所求,充滿感恩。”他要替逝去的兄弟活著,就像他們在古寧頭的海灘上互相照應一樣。

李上旺 興國

李上旺是興國人,三兄二姊,家中排行老六。日軍與熊式輝分割贛地時,他失學在家,考慮到已無可能科舉發跡,就選擇了土豪路線,參加了興國保安團。保安團在黃鎮中的安排下,部分參加了怒潮軍團,以保存贛人的火種,李上旺就這樣踏上了離家的路。他的部隊是迷惑匪軍的疑招,本當預定去舟山,船開一半才轉往金門。

下船之後,李上旺雖軍團“把武器、彈藥徒步扛的扛、挑的挑、抬的抬,要去金城。後來,部隊停在尚義一帶休息。”第2天夜晚(1024日),古浪嶼、圍頭一帶的匪軍突然發動機槍、重機槍、重砲攻擊古寧頭一帶。當時正好擔任哨兵的李上旺將全連官兵叫醒起來,全連遂向古寧頭及瓊林方向挺進,暫時防守第2線,隨時準備接第一線(相距約500800公尺左右)。

李上旺並未直接接觸到戰爭,他承認,自己當時在提心吊膽中度過:“我們部隊的戴順生老班長在屋內廚房煮稀飯,燃燒的火星及濃煙,暴露我們部隊的防守位置,成為共軍砲擊目標,造成兩名同袍陣亡。而自己因警覺性高,聽到砲彈飛行聲音,離防守位置越來越近,立即找掩蔽物掩護,而免於砲擊傷亡。”“到了早上8點,我們全營官兵奉命接替傷亡慘重的第1線青年軍,而官兵們提心吊膽,擔心共軍再來攻擊。那時我們的武器叫做漢陽槍,打了第1槍,第二槍的機柄常打不開,要用鐵錘才能敲開,心中無可奈何。因當時金門防衛軍隊沒有新武器可換新,大家只好將雙手合十,向蒼天祈禱,共軍千萬不要再犯,還好共軍已經開始敗退。

戰後看到那些陣亡的匪軍和少數怒潮的陣亡將士的尸體,被海水漲潮及強風吹散到古寧頭海邊一帶,掛在鐵絲網上,讓他頓時產生厭戰心裡。退役後昔日同袍劉能謀創業有成,於嘉太工業區創立公司,邀請他前往公司任職至退休,因工作關係,四處搬家,住過苗栗、臺中、臺南,最後在嘉義現址居住。

李攸心 萬載

李攸心本是家中的秀才,46年本要去南京深造,但戰爭已迫在眉睫,就此作罷。丘九的前途斷絕未嘗不是好事,他至少得以像勇士一樣用血證明自己。他隨同學加入怒潮,後分配到11師負責新聞工作。

49年,閩越之廈門淪陷,11師奉令前往大、小嶝島和共匪作戰,李攸心的腳都被岩礁割破,仍與戰友忍痛行軍。這次作戰未及深入,就撤回金門古寧頭守衛。25日凌晨古寧頭戰役發生時,匪軍上岸就被海灘部隊以槍砲火網攔截阻擋,死傷無數,但“他們人數太多了,海岸第一道防線被突破,被佔領了不少碉堡和民房,僵持不下,與我們部隊進行激烈巷戰。”早上戰車來援,由於匪軍裝備來源紛雜,怒潮的通訊裝備不靈,使得戰車一時難辨敵我。“此時第三營的營長張安就想了一個應敵方案。他叫我們把鋼盔刺刀都拿下來,然後開始敲鋼盔。因為共匪沒有鋼盔,都是便帽,戰車裡面的人聽到鋼盔敲打聲即能判斷是我軍,進而判斷敵軍位置予以攻擊。並逐漸收復古寧頭,最後獲得勝利。”

擊退敵人後,長時間的戰鬥讓李攸心和他的戰友體力完全透支:“我們原地待命,好巧不巧,我們待命的地方是片地瓜園,大家都餓昏了,就把地瓜挖出來,用衣服擦擦就吃了。天亮之後,我們看到難以計數的共軍屍體倒在水塘旁邊,但因為太渴了,也不管那麼多,捧了水就喝起來,還好後來都安然無事。共軍的乾糧因為是跟老百姓徵收來的,所以相當複雜,有炒米、饅頭等,因為實在太餓,也不管它是敵軍的乾糧,撿到就吃了起來,當時覺得味道挺好。……”對於這次戰役,他評價“雖然傷亡很重,但好在最後戰果是很好的。”

戰後,他先後到宜蘭、澎湖駐守;退伍以後先在黨部,後來在仁德國宅做監工。“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催。”如今,他最感慨的是故鄉成異鄉,過去的那個鄰里互助的桃源已經淪陷魔掌。古寧頭60周年時,他再次探訪戰役舊地,重新複習那段塵封已久的記憶。“看著當年共同奮戰的年輕小夥子,皆已白髮蒼蒼,時間之無情溢於言表。細思我這一生雖充滿動盪滄桑,但皆復歸平靜。”波濤對岸的故里,卻是再也回不去了。

項道聖 蒲圻

項道聖生於藍匪北伐當年,藍軍在離家不到十公里的汀泗橋與吳佩孚部隊激戰,母親則躲在柴房裡生下他。5歲,共匪禍贛,他的舅舅被抓去砍頭時,母親當場被嚇暈倒,一病不起而死亡;青年時期,日軍憲兵在一次偷竊事件中錯誣父親,父親後鬱憤難平,兩周后去世。無父無母的他,在族人的鼓勵下,決定去投奔湘軍“別動隊”的哥哥,陰差陽錯地到了廣西,最後決定到“學兵總隊通訊大隊”當通訊兵。

與怒潮軍團的其他贛人不同,項道聖早在黃維時代就加入了十二兵團——怒潮軍團的前身。在雙集堆他大難不死,南下參加了重組的怒潮軍團。24日晚間到達金門水頭灣,他回憶:“當時風浪極大,又適逢大潮。所有人都吐的人仰馬翻。適逢一艘登陸艦過來一撞,我們三個兵掉入海中,海軍撈起來兩個,還有一個找不到,仗還沒打就先丟了一名同伴。”25日所屬部隊在湖南高地(頂堡)集結後,項道聖進入設於安歧之通訊指揮所,負責東一點紅至西一點紅之間通聯。“我們與第1營之間的通信不通。當時通訊官帶著第1班去第1營架線,線是從安岐的總機上面開始拉,但因為架線班找不到第1營,所以電話一直不通,……第2營和第3營雖然拉通了,但是線一下子就被戰車履帶絞斷了,……在槍林彈雨中,匍匐前進再把線接好,剛接進來的新兵還沒訓練過,那打仗靠誰?就靠我們這些幹部。”當日的兇險,如今的項道聖回憶起來仍然唏噓不已。

安歧、西一點紅及埔頭附近據點一一攻下。但林厝的匪軍居高臨下,屢攻不下。項道聖的54團負責猛攻海岸各碉堡,118師兩個團則圍攻林厝,攻取碉堡後,林厝很快就攻下來了。雖然戰鬥至27日上午才全部結束,但實際上的硬仗已經打完了。對於這次勝利,項道聖感覺淋漓痛快:“我軍部隊(十二兵團)一路處於挨打的狀態,軍心渙散、屢戰屢敗,士氣非常低落。至此已退無可退,一聽是共軍來犯,即使當時裝備不足,人員也都疲憊不堪,部隊同袍們都抱著決一死戰的信念。在戰場上,幹部們身先士卒,帶頭衝殺,大家個個衝鋒陷陣,義無反顧。”項道聖明白“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道理,但他也知道,他感慨的“精神戰力”,正是贛人同心守土之魂在異鄉結出的異果。

羅高銳 大冶

羅高銳家族世代以釀酒為業,他是家中次子。自幼失學,47年考入大冶縣立初中,但次年,形勢驟變,他自忖學業已不可能完成,“雖勉於就讀中學,惟終日心懸於國難,戰火迫在眉睫,思此國家多難之秋,正是男兒報國之時,何以拘守筆硯,乃決心背井離鄉。”他參加的並不是怒潮兵團,而是日後加入李良榮將軍軍勢的青年軍201師。

492月隨軍來臺後,部隊七個月整訓,於93日開赴前線戍守金門。至金門後,因任務需求,部隊原為警衛營改編為工兵營,201師前方指揮所設於湖南村,位處2個高地,沒有任何軍事工事及掩蔽物。“師長鄭果將軍遂下令構築土堡及交通壕,金門的泥土質地與家鄉的不同,泥土經太陽曬過堅硬如石塊,被雨淋之後就變成泥巴。當時正值炎夏,陽光普照,部隊構築工事非常辛苦,圓鍬、十字鎬經過1個月的使用,磨損後形狀宛如鍋鏟、釘鎚。原本交通壕深度要求為1個人可行走,礙於物資匱乏及泥土堅硬構築困難,僅能做到半身的深度。至10月中旬,師長鄭果將軍到各部隊視察,連上有2個排的青年軍,師長對青年軍非常重視,特別垂詢我們的生活狀況,連上有位弟兄向師長報告:“報告師長,地下泥土太硬,挖也挖不動,吃也吃不飽”。當時沒有對岸預備發動砲戰的訊息,師長隨意回應“算了!沒有關係,過幾天我們就走了。”,記得當時,我挖的交通壕深度,人趴下看不到外面,跪著頭一半露在外面,但實在是挖不下去了。”

當時只覺得是臨時中轉地帶的古寧頭,果然變成了決定東亞天平的屠宰場。24日下午,戰車第三連配合守備部隊201師,在壠口舉行實兵演習。當天晚上在羅高銳值衛兵勤務時,回到哨所還未退下子彈,就聽到砲聲巨響,“當夜天空灰暗,砲火火光四射,非常明亮,轟隆的砲火聲也特別巨響,我們這群青年軍皆感受到砲彈聲的震懾,”“不到10分鐘,連長從距離我們5百多公尺遠的連部來到陣地看我們,一一拍著我們9個人的肩膀安撫著說:“不要怕,不要亂開槍,看不到人不要亂開槍。””

拂曉,青年軍奉命出擊,羅高銳回憶:“我聽到的槍聲是從四面八方而來,共軍繞過土堡往前方指揮所方向快速衝去,在我軍槍彈掃射下,一波共軍倒下,另一波又起”,當天,戰鬥持續到下午,他接著奉命至壠口與觀音亭山之間的凹地接收俘虜,“沿途我們見到敵軍屍體遍野,可證敵軍傷亡慘重,我們將共軍俘虜送至前方指揮所管收,續轉進湖南村內待命。”26日上午,依然戰況激烈,下午他隨連隊奉命前往古寧頭掃蕩存餘匪軍,“連長歷經多次作戰經驗,出發前對部隊弟兄說:“掃蕩搜索要謹慎,身上若挨了子彈千萬不要喝水,要喝水先要喝夠”,我們喝了些生水,部隊就往古寧頭方向前進,……沿途並未發現存活的共軍,只見共軍死屍散布於路旁、田埂、草堆中,我軍陣亡官兵已由先前部隊協助善後。我們除了在曠野進行掃蕩外,也進入巷道、屋宅搜索敵軍,見到門牆佈滿彈孔,死屍或臥、或倒、或掛於門牆。”……

戰後,羅高銳自金門返台,在軍中由士而官,歷任各類職務,他生活儉樸,亦缺“旅遊之雅興”。退休後含飴弄孫深居簡出,除照顧殘疾的老伴外。最大的愛好就是協助蒐集眷村文物,成立“南瀛眷村文化館”,除供居地附近學校及民眾參觀外,館內文物並曾被臺灣歷史博物館及其他博物館借展。他最自豪的就是對社區的責任感從不落人之後:曾有萬姓之年邁里民,行動不便,妻子身障長期住在療養院,生活困難,他每日前往照顧其生活,直至病危臨終,一時成為里鄰美談。

鄧詩昌 寧都

鄧詩昌原本是寧都大族子弟,家族的富裕遭到共匪覬覦,二十年代剿匪戰爭後家中已一貧如洗。他排行第五,為貼補家用,選擇了寧都普遍的做法:如黃鎮中一般投身廟宇。“從小我就在廟裡做小工,辛苦一整天,也只求得三餐可以填飽肚子。後來年紀更大些,在家鄉混日子,有一餐沒一餐的,看不到未來,當時的我,真的一片茫然。”因此,當怒潮軍與黃鎮中司令商議接收寧都民兵時,原本并不是民兵的鄧詩昌亦抓住這個機會,加入軍團以求發跡。

潮汕轉進金門計畫中途。鄧詩昌所屬部隊進入了大嶝島。大嶝島是個小島沒什麼平整的沙灘,“我們登陸時幾乎沒有可踩的陸地,當時共軍砲火不斷向我們和運輸船射擊,我第一次正式見識到槍彈的可怕,衝上海岸,開始與敵方衝鋒,過了20幾個小時,子彈都打光了,不知陣亡了多少官兵,敵人總算撤退。”之後鄧詩昌從大嶝島轉到小嶝島,再轉進金門。十幾天後,戰役爆發。

25日凌晨,共軍就打過來了,砲聲越來越多,我當時的勤務是晚間22點至24點雙哨,由帶班的班長帶人來換班,當時我還在想,時間到了,怎麼還沒有人來接我的班?結果等到的答案,是叫我不用下哨休息了,部隊要即刻集合出發,小跑步從駐地跑到師部所在位置—金門的沙美。”

“到沙美後,又跑步到瓊林小河溝旁集結休息,並準備各種武器保養、測試和偽裝,這時連長朱慶林吩咐煮飯。1小時後,飯菜都好了,這時營長趙克勤卻下達指令說不准開飯,且令部隊前進。我記得當時有看到1位指導員(即輔導長),他有特權,拿著大鋼碗,裡頭裝著滿滿的菜和飯,才剛扒了幾口,就在我們大夥面前,咻一聲,子彈就從他的胸口穿過,部隊於是就地掩蔽展開激戰。經過數小時,我們從劣勢轉優勢,從早上6時開戰,打到下午3時,大夥都不要命般的勇猛殺敵,殲滅了不少共軍。……1天的戰鬥下來,我們飯也沒吃,水也沒喝。晚上9點鐘,天氣又冷又怕敵人攻擊,我們各個到地瓜田挖蕃薯吃。直到深夜上級有命令要我們在原地待命。我們剛好位在一個堆滿死屍的凹地,發現共軍每個人都有背乾糧,所以我們就在死人堆撿拾共軍的糧食充飢。

“……早晨天還沒亮,敵我雙方又開始戰鬥,我在戰場的第一線,不知道整個戰略佈局,只能倉惶地跟著部隊,只知道奉命衝鋒,不懂什麼策略與作戰計畫。在戰場上,只見前面敵方萬頭鑽動,我不斷開槍,到底打到多少敵人,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這一刻我還活著,就要繼續衝,不斷的衝。我們當時都沒有作戰經驗,反正就是不斷的臥倒再爬起來。……當時有1座鋼堡,共2層樓,設計成沒有出入的門,要攻進去就只能1個人背上站1個人,這樣一個個搭上去,然後以丟手榴彈的方式攻進去,非常難於攻打,而有1批共軍就佔領那裡,共軍槍火猛烈,要怎麼攻?1把槍有20發子彈,但子彈射完須要換彈夾,此時就會有空檔。我們就聽著子彈的聲音,搭搭搭,搭搭搭,去計算空檔。利用敵方換彈夾的時間,匍匐前進逐漸靠近,並靠著人搭人的戰術,分幾組丟手榴彈進去,才終於拿下堡壘。

經過三晝夜的戰鬥,死傷慘重,共匪在後援不繼的情形下,主力通通被消滅了。古寧頭戰爭就這樣結束。退役後的鄧詩昌卻並未從戰鬥英雄的榮譽中收穫經濟上的寬裕:“我全家大小6口,生活負擔相當沉重,除了軍職,我沒其它專業技能的訓練,只能做勞力苦工,賺的錢不夠給孩子們看病。苦撐了多年,直到大女兒畢業開始上班,補貼家計,才減輕我不少的負擔。”半生已塵埃落定,最近他最為興奮的事情則是由政策的變動,終於可以回寧都探親,“可是偏偏又缺少盤纏,好不容易家人朋友七湊八湊,才把錢湊足。”離開家鄉已40年,懷著忐忑的心情,他不禁要想象,故鄉和離去時相比,變成了什麼樣?

黎伯勝 尋烏

尋烏靠近梅州,新客的人數占壓倒性優勢,因此比起贛地更像南粵。怒潮軍團開到尋烏時,自願參軍者早已報名,因此就變本加厲地捉丁充軍。黎伯勝是普通的小族子弟,並非有文山的理想,也不為發跡變泰,加入怒潮純為偶然:“當時我21歲,在縣城學做小生意,某一天傍晚在回家路上遇到了12兵團在街上捉兵。我們村子捉了好幾個,有些膽子大的聽說偷偷地跑回去。”對此,他不無諷刺地說:“明明是捉兵,後來兵籍表人事資料正式的講法都說“隨軍來臺””。

黎伯勝後來分配到194238連,連上總共有3個同鄉。軍團一路撤往潮州、汕頭一帶,中秋節後由汕頭上船,24日下船,下船後黎伯勝才知道自己到了金門。抵達金門城時,前哨部隊就發現共軍。這時友軍201師已經打了1晚,海岸線很多第一線陣地都已經遭匪軍突破。2542團往古寧頭一帶增援,“我是新兵根本沒有訓練,更談不上戰鬥經驗。古寧頭戰役前2天我在迫擊砲排,沒有戰鬥經驗的我擔任彈藥兵,一直在協助搬運彈藥。25日晚上我目擊整個戰鬥情況之慘烈,友軍37連在北山村附近一個地瓜園小土丘野地上,向北山上之共軍衝鋒,上去一波,犧牲一波,整個連隊大約六、七十人皆壯烈犧牲了。

“或許是祖上保佑,1025日白天我在協助搬運彈藥時,在地上檢到一本袖珍英文字典,我就順手放在軍上衣左口袋內。到了傍晚,我隨著迫擊砲排移轉陣地時,突然左上腹部激烈疼痛。我中彈了,身上滿是鮮血。幸運的,這一本袖珍英文字典,阻擋了子彈的穿透力,也使進入身體的角度偏了些,”說到這裡,黎伯勝常常掀起上衣,讓人檢視那令人震懾的傷口,“如果沒有那一本袖珍英文字典,我可能早就陣亡,總之命是保下來了。可是那一本救我一命的袖珍英文字典,不知什麼時候,不慎遺失了,怎麼找都找不到,要不然我一定當傳家寶傳下去。……我負傷後就自行往臨時醫療所走。先前在汕頭上船前,我領到的是一位姓徐的上士留下的軍服與軍階,所以臨時醫療所的人對我很客氣。到了臨時醫療所登記人事基本資料時,我就登記二等兵,每月領一元大洋餉錢。我因傷重,在後方醫院2天後,就送到高雄陸軍第三醫院,在那裡治療了1個多月左右。印象中住院期間蔣夫人來慰問傷兵,每人發了30多塊大洋。後來朋友介紹我到高雄要塞服務,分配到第一總臺服務。那裡有醫護所占上等醫護兵的缺,負責管理藥品,一直到5571日辦理因病療養退伍。

早早退伍的黎伯勝在療養所療養期間通過唸書自我充實,後參加特種考試衛生行政類科丙等考試,幸運地通過考試,取得資格。後一直在醫院從事醫護醫療工作,一直服務到65歲屆齡退休。評價這場改變他人生軌跡的戰爭時,他說:“此戰可說是背水一戰。如果此役敗亡,就沒有中華民國,現在臺灣的歷史可能都要改寫。若無當時的奮勇抵抗,現在的我們也許將生活在共產主義下,無法有像現在的自由民主生活。”

歐陽康 彭澤

彭澤是泛鄱陽湖圈城市,49年,李逢春司令在此成立了剿匪基地,但同時,匪諜也撕下偽裝明目張膽地攻擊土豪,宗族仇殺此起彼伏。在此情形下,歐陽康兄弟希望遠走高飛,就參加了怒潮軍團的14師的42軍圑(樂安兵團)第7連。在汕頭上船後不久,後面的共匪部隊就追到身後。

24號下船的時候,“大概是5點多,我們連走帶跑約一個多小時,所以大約晚上67點左右到舊金城。我們班那晚分配到了一個牛欄,讓我們可以住在裡面,我們就把地瓜葉、麥桿鋪在地下,大家就這樣睡。只是還沒睡著呢,就聽到外面的砲響,連長就下命令,要大家趕快集合,整理軍備,集合後我們就跑到132高地。作戰的時候是第1營、第2營在最前鋒,我們第3是預備隊,所以到132高地時,就先在那邊等著,聽候命令。在132高地時,就看到遠處作戰的情形,心裡真的是怕怕的,共軍一批批上來,但我們國軍部降作戰時真的很勇敢,部隊裡面的老兵不知道怕死,只知道聽命令,說要往前衝就往前衝。”

“我們在132高地上面看,飛機用機搶掃射及投擲炸彈,對共軍的威脅非常大。那時我是扛著步搶,我們的副班長叫我小鬼,他說:“小鬼,我走你就走,我趴下來走,你就跟著我一旁,你看著我,我叫你打你就打!”那副班長真的不錯,不過因為天黑,他一跑我就看不到他人,不知道他走到哪邊。後來我們越來越接近共軍的部隊,我們有一個班長,他是作戰英雄,帶著一挺機搶,一下子上去就衝到了陣地,他跟共軍非常接近,本來共軍要往這邊衝,他架起機搶一掃射,共軍就負傷陣亡了78個人之多,因此共軍也就不敢再繼續衝。……排長都下命令要上刺刀,但過了20分鐘以後,就聽說共軍已經投降了。我們第3營部隊參加作戰的時候,才聽到李光前團長陣亡。我們預備隊在132高地時還沒聽到,那時候李光前團長還下命令要我們這一連攻上去呢!”

戰爭結束以後,歐陽康就直接待在金門,守陣地、做戰壕,“做戰壕的時候很苦,我們差不多兩、三個禮拜都沒洗過臉,頭上都是泥砂灰塵的,因為當時金門沒什麼樹,都是沙地。差不多構工了一、兩個禮拜,每個人只要往頭上一抓,就是一把灰土。但那也沒有辦法,沒洗澡也沒辦法,還是做工第一,軍人就是服從命令不能亂跑,做工要做到晚上78點才收工。那時候都是在海邊挖戰壕、牽鐵絲網、埋地雷,專門在做這些工作。在戰壕做的差不多的時候,就換到後面訓練。在那時要洗澡的話,就是跑到海裏面去洗,用海水直接沖一沖。後來我們的新團長也很好,就叫我們想辦法洗澡,那時候是駐在北山,我們營長就到古寧頭的南山,利用南山老百姓的大鍋子燒水。金門那時候也沒有柴火可燒,就利用之前共軍的船隻木板當柴火燒水洗澡。一個連輪流用一個大锅子洗一天,一個營有四個連,三個步兵連,一個機搶連再加上營裡直屬部隊,就這麼輪流地洗澡,以後就慢慢改善了。在金門真是吃苦吃太多了,飯也不夠吃,晚上睡覺也睡不好。戰爭結東後,我們睡覺的地方就是在海邊的山溝,把山溝挖平,上面用幾根棍子一撐,再鋪些草,草的上面鋪泥巴,就在遇到下雨的時候泥巴就都被沖掉了,裡面等於跟外面一樣,根本就沒有辦法睡覺。那時候因為部隊多,民房根本不夠住,上面也規定不准去住民房。”總體戰動員體制到了東亞就簡陋得散發出臭味。

對於金門的建設有別樣感受的歐陽康,每次回到金門,都會感慨變化之大:“大概是9798年,我帶著我太太回到金門逛逛,每次來都不一樣,現在跟那時又完全不同,現在的建設比過去好太多了,現在好像花園一樣,走到哪裡都花花草草。現在金門的中央公路,當初都是我們用十字鎬挖的,挖完以後,每個人用臉盆裝泥巴鋪成這條路,現在路已經變的這麼大了。那時我們的司令官是胡璉將軍,他就規定要種樹,比方說我分配到10稞樹,這10稞樹就一定要把它們都種活,要是中間死了一稞樹的話還要受處罰。那樹都有做記號,有分配的,哪一連到一個範圍,然後連裡面分成排,排裡面分成班,這稞樹是哪一班種的,什麼人種的都知道,現在的金門真是不一樣了!”

廖醒民 崇陽

崇陽地處崇山峻嶺,被古楚三國的核心都市(豫章、武昌、長沙)包圍,所以看似地處偏僻,真正遠離交通線的山區缺乏的儒學設施,這裡卻很齊全。廖醒民出身小康之家,高中畢業在家鄉當小學教師。但他闖蕩的心不死,就一個人就離開家到長沙投奔親戚。親戚帶他到吳越蕭山從軍,自己先回長沙接家眷,結果天下震盪,他一去不返。他所待的部隊,就是在吳越募兵不得,後來返回贛地的怒潮軍團1441團(宜黃軍團)。之後到了江西南昌,因與廖先鴻團長(湘地衡山人)鄉音類似,被賞識而當上糧米軍需官。

24號的傍晚在金門料羅灣下船,晚上部隊就在後埔那一帶紮營。“到了隔天凌晨三、四點的時候,部隊開始打仗,打仗時團裡有兩個指揮所,團長在前進指揮所指揮,副團長在後方指揮所指揮,兩個指揮所相差的距離還蠻遠的,那時後方指揮所是在後埔吧,看不到前方戰場。我是在前、後方指揮所之間來回,團長叫我幹什麼,我就得要去;一會兒來個電話,後方指揮所副團長找,那就又得去。我記得最清楚的是,當敵人陸續投降時,副團長很高興,趕快給團長送東西吃,那時我就又去送東西囉。每一個連都有炊事兵,特務長告訴他連上的戰鬥位置在什麼地方,炊事兵就用一個籮筐裝滿飯,把飯送到他連上的後方指揮所。指揮所不是通通集中在一起,還是有分連、營,只是那時送的光是飯沒有菜,而且那米是很差的米!”

“至於彈藥則有彈藥軍需。我們從大陸到金門時,彈藥很少,一到金門還沒來得及補充就上戰場了。有一次我們的砲兵連打一個目標,廖團長打電話告訴砲兵連說:你們砲彈的彈著點我都看不到!要連長修正以後再射擊,目標是一挺重機搶。修正後,連長報告:已經命中了!團長命令:連放!就聽到那連長回答:報告團長,沒有彈藥了,不能連放!這時我正好在那裡,團長要我趕快叫軍械官送彈藥,不馬上送是會搶斃人的,所以打仗沒有後勤根本沒有辦法打。”

“在東西一點紅戰事最激烈時,我在前方指揮所,看到戰場上的人潮,好像集會會場散會一樣,機搶的密度和搶砲的聲響,好像刮風一樣,因為我們距離比較遠,團長是用望遠鏡看,我們沒有望遠鏡就只能看到人影。……有一次大家坐在戰場草叢邊,團長忽然說:趕緊趴下!大家才一趴下,敵人的機搶馬上就開始掃射,相當驚險!後來我問團長說:您怎麼這麼敏銳啊?他說:敵人已經發現我們了,但不是很準確地知道我們的位置,他先打一搶試試看,看到我們勤了,曉得有人在那裡,機關搶馬上就掃過來!”

古寧頭打仗那一天廖醒民剛滿20歲,“我想今天可能就完了,我當時也是有這樣的心理準備。所以戰場勝利最大的因素,就是士氣,敵人驕傲而我們是哀兵,因為敵人一直打勝仗,以為到金門來也會輕而易舉;而我們是哀兵,老實說句不客氣的話,再也沒有地方後退了,非拼不可!”就這樣,大衛戰勝了歌莉婭。

怒潮學校
鐘久鳴 瑞金

鐘久鳴是瑞金大族的次子,祖父是瑞金縣議會議員,在共第一次赤化瑞金時不幸被害,父親鍾大鏞黨軍出身,參加的第一、二次剿共,即是國仇,亦是家恨。長期擔任瑞金縣警察局分局長,自衛隊副總隊長的實權,父親自然知道何時山雨欲來。然而,愛鄉之心讓他做出了那個時代愛國者都會做的選擇:自己留下游擊,子女則參加怒潮軍政學校——處於贛地黨軍內核,他早已知道這隻軍隊去向何處。

瑞金受害最深,鐘久鳴回憶道:“剿匪的招牌一出,在當時瑞金鄰近的學校的學生都蜂湧而至,畢業學生幾乎都全數參加。就在農曆端午節後第3天,大夥穿上戎裝,個個無不雄壯威武,儼然是一支所向無敵的菁英。當時地方官員、親友、師生,均夾道歡送,鞭炮、掌聲更不絕於耳,歡送隊伍綿延有5哩長至此,鐘久鳴踏上了異鄉的旅途。

鐘久鳴是怒潮軍政學校中沒有參與金門戰爭的那一撥。在中秋節的前3天,部隊從南粵汕頭搭輪船至基隆後,下船行軍至台北新莊國小。踏上異鄉的土地,他寫道:正值中秋月圓之時,憂喜參半,感傷之情,皆深藏至個人内心深處。”之後軍隊開跋至新竹關西,正式接受嚴格的軍事教育;次年年底,大戰已平,再遷往金門結訓反登陸作戰;再過一年,結訓分發到各部隊服務,同年以知識兵資格考升准尉,從此達上軍官之途直至三十以中校階限龄退伍。

鐘久鳴可敬的父親,在瑞金深山游擊一年有餘,在匪的土改中終於失去安泰的大地——宗族的鄉親此時被最殘酷地折磨著,不能再給游擊隊提供庇護了。他不願拖累鄉親,輾轉到香港,兩年後到臺,同時,家中的親人死訊接連傳來,老人負疚終生,不久辭世。

同年,鐘久鳴與臺灣女子結婚,妻子是淳樸的屏東女子,兩人育有22。他退伍後為籌措子女龐大的學費,先後曾至新竹煤礦公司、台中夜市開麵攤及保全管理員等工作,賴以謀生。10年,有感子女皆已成家立業,方才休止辛勞工,與妻相依相伴,生活和樂融融。”夫妻兩人現居住於彰化一處眷村中,村民與最先的東家軍方關係已十分疏遠,反而與當地人關係漸漸親近起來,他回憶道:“民族新村村民較為封閉,第一代村民和彰化本地老百姓就我的了解互動並不密切,甚至有些疏遠。至於第二代因為就學、就業、通婚等因素和本地人互動較多。第一代村民大多懂一些台語,像我會聽台語,但講的不是那樣流利。我的子女因為母親是本省人,因此國台語都會說。”鐘氏的未來,正是“我是臺灣人”的全新認同。


謝輝煌 安福

謝輝煌出身大族,但並非長房,因此在風聲鶴唳的49年亦要積極為自己尋找前途。他為了投靠在贛政府中任處長的叔公,帶著幾個親戚湊合的六塊銀元,從安福赤谷鄉赤谷村,走一天路程到縣城分宜,搭浙贛鐵路到南昌去投靠叔公想跟他去外面闖蕩,等創了業賺了錢再回家,哪曉得這一走,回家的路竟走了將近四十年”。

了南昌,“拉壯丁”的兵團比比皆是。最初叔父反對他報考需要撤離贛地的孫立人兵團和胡璉兵團,於是他聽話留在贛保安司令部當兵;但陰差陽錯,半年後共匪南下,保安兵團亦整備撤離南昌了,叔公託保安第十二團團長袁效祈照顧謝輝煌,袁團長即選擇將旗下的青年全數報考“怒潮學校”,不久,傳來怒潮要南遷臺灣的消息。最後他還是要接受離家的命運。

九月三十日,謝輝煌隨怒潮學員從庵埠行軍到汕頭港,登上招商局的海辰輪。十月二日在傾盆大雨中從基隆港上岸十月中旬開訓不久,古寧頭和登步島先後傳來大捷,胡璉聲望也如日中天。訓練至隔年八月,孫立人與胡璉不合,將怒潮學校遷移至金門。持續訓練一個多月後謝輝煌畢業,分發到步兵單位當見習排長,波瀾不驚地從軍、退伍。

退伍後的謝輝煌真正開始了寫作的生涯,他從一塊錢稿費開始寫起,三塊、五塊、十五塊、四十塊,最終轉為職業……如今他用電腦寫作已十幾年,不過還是習慣先在稿紙寫完初稿,然後在電腦上邊打字邊修稿。他的作品大多以贛地生活和怒潮軍團有關,代表作有《無贛不成軍留金歲月瑣憶莒光樓前話英雄》等。

後來他回到老家探訪,家鄉早已人事全非,一身病殘的母親早已病逝,父親因這層在台關係,在共匪三反五反鬥爭大會前,跳河自殺。想當初我要是沒出來,也不會好到哪去,不是被宰掉,就是被拉到抗美援朝當炮灰去了。”對於贛人在臺灣的凋零,他說“現在正是上帝收割的季節。


楊世英 蘄春

楊世英出生於虔誠的天主教世家,即使在黨政迫害教會數十年後,仍然選擇轉學到教會辦的啟明中學就讀高中。蘄春縣長葉景福將軍的兒子也在這所學校,因此他得到葉將軍的鼓勵,與幾位同學一道參加了怒潮學校。

怒潮學校的學生因爲沒有戰力,在南撤時,柯遠芬於學生隊伍的前、後指派戰鬥部隊護衛,一團爲他們開路,另一團爲後衛,使學生大受感動。為怒潮學校肝腦塗地的學生中就有楊世英,在集訓一年後怒潮學校與臺軍方的矛盾使其辦學資格不被承認,相當於“黑校”,其時胡璉以私餉授學生軍畢業生“二等兵超上士見習”(職稱是二等兵,但領上士薪餉)軍階,這個職稱即不是官也不是兵,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職銜。更顯怒潮學校的私家軍性質,即使如此,學生軍中的死忠亦無怨無悔。

古寧頭大捷後,金門成為前線,採取了總體戰的動員體制,組成這個體制的幹部就是怒潮學校的幾期畢業生,“當時金門有金城、金山、金寧、金沙、金湖、烈嶼等六個鄉鎮,五十三個村(里)。於是成立了六個民防大隊,五十三個民防中隊。指派有軍事經驗的人擔任領導幹部,指導民眾做軍事訓練,這些領導幹部在鄉鎮爲鄉鎮長、副鄉鎮長,在村爲副村長。利用農閒、漁閒之時,將全縣及齡壯丁和未婚婦女全數集中訓練,時間是一個月,使金門民眾“人人納入編組,個個都能戰鬥”、“人人都有願戰樂戰的意志,個個都有善戰敢戰的技能。”當時金縣的民防部隊員有九千人之多。”自由與安全的兩面都是奴役的深淵,孰是孰非,只有交由日後自由了的閩越金門人評判了。

1958年,共匪捲土重來發動“八二三砲戰”,此時楊世英擔任工兵排排長,負責太武山東坑道的開挖。他見證了金門體制在此次砲戰中的洗禮,戰爭主力正是剛剛培養出來的金門本地民防隊。砲戰期間,匪軍對金門實施火砲封鎖,國民黨方則利用登陸艇實施金門運補,運補船在料羅登陸搶灘當天,“金寧大隊榜林民防中隊輪值擔任岸勤任務,頭晚尚因應由何人率隊前往,中隊長(許加壯村長)與副中隊長(江導副村長)爭著要帶隊,一直僵持不下,最後還勞駕鄉長李智中出面調解,鄉長認爲在砲火下執行岸勤任務,副中隊長江導因受過較嚴格的軍事訓練,比較適合這項任務,因而裁定由副中隊長江導擔任領隊前往。當集合隊員時竟多出一個人,經清點發現多出呂主權一名,副中隊長江導說:“前幾天你不是已經出過公差了嗎?這一次你可以免去啦!”呂主權說:“今天是榜林村全體隊員擔任岸動工作,不同於一般公差,我弟弟主賜及好友都參加了,我也要和們患難與共。”結果在灘頭執行搶運時,敵砲非常猛烈,不幸呂主賜首先腿部中彈受傷,血流如注,行動困難,呂主權見狀,爲救護乃弟,也遭敵砲擊中,經救護隊送往醫院治療,因擊中要害,回天乏術,兩兄弟便不幸爲國捐軀,與世長辭;王天生也在執行此次任務中犧牲。受傷者有楊忠砲、許加勇等六人。”

戰爭結束後,有鑒於八二三砲戰時民眾生命的鉅大損失,金門當局極力向國民黨中央爭取鋼筋、水泥,興建堅固掩體。總體戰軍民不分,66年退伍的楊世英開始接辦該項防空砲洞業務,“其間協調、交涉,往返奔波,其辛勞絕非局外人所能體會。”71年以後,業務重心又轉移到興建兩用堡、機槍堡。但除去防禦工事的整修,“漁民管理”才是這位怒潮畢業生的工作重心。他描寫道“金門漁民管理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因爲跟中共作戰,保密防諜很重要,如何防止軍事機密外洩,同時獲取中共的相關訊息,以作爲敵情的研判,一直是軍事當局重要的課題。……金門漁民出海的港口有金湯港(古崗)、昔果山、成功、料羅、漁港、峰上、溪邊、復國墩、羅厝、青岐。以上十個是機動漁船停泊的港口,出海的距離較遠,所以設有專職的漁管員。另外,後湖、湖前、南山、湖下、湖井頭、后豐港、后頭。這些港口主要是人力舢板和竹筏,屬於近海作業停泊的港口,沒有設專任漁管員,而由幹事或副村長兼任。全縣漁民組成漁民大隊,每一鄉、鎮組成一漁民中隊,其下設立區隊。”

“漁民並不是人人可以從事的的職業,從業人員必先經過警察局的安全查核,通過查核後才由民防總隊發給漁民證,有漁民證才可以出海作業,漁民證每年換證一次,漁民出海之前必須經過申請,由漁管員開具同意出海漁民條,連同漁民證帶到漁港管制哨交給哨兵查核,漁港管制哨有漁民的基本資料及漁民照片,由哨兵遂一核對照片及漁民證資料,查核無誤後再放行出海打魚;有時必要時還得由漁管員或副村長帶領到管制哨,交由哨兵查核。……出海作業依照規定必須在當天黃昏以前返航,那時分爲夏季和冬季,出海和返航的時間都不一樣,主要係依季節晝夜長短能見度不同而規定。靠岸後,舢板要抬到高潮線上,櫓、漿要隱藏起來。機動舢板太重抬不動者,停在港口,必須下錨,機房加鎖,發動機握把必須攜回自己保管,以防有人偷渡。”

這套體制隨著匪共出賣蘇聯投向美國,漸漸失去重要性,總體戰讓這簡陋的閩越飛地呈現出垂垂老者的疲態,87年楊世英調任金寧鄉副鄉長,89年調任金門正氣中華報的經理,91年退休,隨後舉家遷居台灣。對於金門,他說“惟對一生奉獻的土地仍有無限的懷念,仍然關心著它的發展。”

周雅川 豐城

周雅川父母的婚姻是宗族聯姻的結果,他的父親周魁元是村中的大族,母親周李月英娘家經營商號,而以一爿布莊作為嫁粧嫁入周家。周雅川身為家中長子,肩負將家族資本轉化為科舉地位的責任,在他短暫的童年記憶裡,他“總是穿著長袍馬褂,頭頂著瓜皮帽,鼻樑上掛著鐵線捲的玩具眼鏡。這一身打扮,分明就是不適合於趴在地上嬉戲或是到田野裡追逐撒野的。”紅匪禍贛南,豐城隔山能聞,此次共匪再度南下,家人自知禍患將至,鼓勵他追隨怒潮軍團。他將考取怒潮當成新一次的科舉考驗,不負期望,一舉中第。

周雅川出身殷實家庭,不免五體不勤。初入軍中,即使有怒潮軍劉廉一部一路保護,卻還是吃盡苦頭,“特別是雙腳不堪磨損而受傷潰爛,幾乎無法行走,多虧同學林正柱一路扛負,並為之塗黴素藥以去毒消炎,尚能跟上隊部進度。”他隨軍來臺後,因預料之仕途差距太多,不免孤憤。怒潮畢業後,戰事大多平息,他與同鄉被編入怒潮軍118師李樹蘭虎軍部隊353團(黎川兵團)擔任連見習官。“八二三砲戰”,雖地下防禦工事早有準備,故而匪軍終未能登陸佔領。但周雅川第一次經歷此緊張的戰爭局面,乃有意轉為文職。

68年,“經友人介紹,得識於苗栗縣頭份鎮中華路上經營百合美容院的苗栗縣卓蘭鎮人蔡銀妹,驚為天人,而苦學閩南語,展開熱烈追求,以期獲得蔡家父母歡心,終於跨越族群障礙,於五十八年十一月迎回美人歸,建家於香山南隘。孤身流亡在臺灣的周雅川對於愛情與親情極度渴慕與依賴,與妻子蔡銀妹感情甚篤,妻家成為唯一至親。”周雅川個性孤高,生不逢辰,而憤世嫉俗。因對軍中現實有所不滿,乃決定提前退伍。高雄市一高級職業學校軍訓教官職和花蓮縣一高級中學之教職均有意延攬,周雅川則經友人介紹,投資新竹縣香山鄉牛埔聯華氣體工業股份有限公司。

周雅川後得二女,夫妻兩人對女兒全心照顧與栽培,遺憾的是,聯華氣體事業投資經營失利,以致經濟頗受影響。所幸二女學有所成,終於在臺灣經濟騰飛的背景下圓了周家的科舉願望。對於故鄉,他從未忘記。周雅川曾與大姊聯繫上,在香港會面;并於87年返鄉探親,雖人事已非,但仍盡心幫助親族修繕房屋與資助生活;然而,也正是此時他得知母親周李月英於七十年代文革期間,以地主身分遭到政治迫害,因食物來源斷絕,常以樹根、野草果腹,生活極為困頓,於八十年代去世。周雅川深以未能照顧母親而引為畢生遺憾。由於思母甚篤,一生夜半輒無意識呼喚母親,一若童年情景。

周雅川於91年因胃癌過世,遺留妻子蔡銀妹與兩個女兒靜妮、蒨妮。周雅川從未詳細與家人說起來臺過程,待長女周靜妮考取司法官,事業有成、生活安定後,始於2014年於臺灣苗栗地方法院法官任上而有餘力,設法經由同在司法界服務的同事,尋找到他怒潮學校的戰友,又以母親僅存的一些資料,拼湊出周雅川與怒潮學生相同的流亡際遇與在新埔學生生活的面貌。已然作為贛裔臺灣人的家人亦由此逐漸了解贛地子弟避秦臺灣的艱苦歲月。

賴暋 石城

賴暋的父輩在太平軍來襲時發跡,由鹽幫中負販的小生意人一舉成為當地士紳,鑒於泛客家地區的鹽幫歷來就是走私的武裝團體,賴氏的家族軌跡無非是部落儒化的一個虔州版本。新土豪家族在科舉上乏善可陳,但尚武的精神因此沒有損耗多少。從家譜來看,賴氏在發跡之前就是人丁興旺的大族,發跡後也不過是把維護鄉里的傳統責任套上一層儒家敘事而已。賴暋本是長房幼子,即使家風敦厚,也不免多被偏愛幾分,然而父親早逝,本來無憂無慮的童年充滿了孤兒寡母常見的苛待。他在此環境中生長,個性反而變得好強、獨立。

本是一出五四青年最愛的家族戲碼,由於匪軍入寇卻一舉轉為恐怖片。不和的家族被共同的敵人團結,賴氏沒有忘記自己仍是鄉民的領袖,率領鄉人入巨寨避守。紅軍雖占據了石城城垣,但城以南的四個山寨卻仍為比較富有的反共人士所固守……這四個山寨就是陳坊寨和李家寨、雲鷲寨與鴻石寨。……巨寨均可容兩三千人都是易守難攻。”匪軍輕易地佔領了縣城,但對這兩處山寨卻還無辦法,圍攻一年仍是無計可施。匪軍意識到憑當時的武器配備,藉步槍和機槍,攻下這兩處巨寨難如登天,最後還是由於這年冬天在寧都叛變的兩個藍匪旅收受兩萬銀兩為酬,搬動現代化炮兵轟城,才把山寨攻下。

雲鷲寨破寨前夕,賴暋的母親將兒女送下山寨避難,所以他沒有看見屠城的慘劇。但之後的記憶就只能屬於阿鼻地獄:被俘者成單行前進,用一條長繩、每人一臂被繫……有的小腳婦女,或因生病、或因驚駭過度、或因懷孕、行走困難,或根本不能再走,當這種情況發生時,多數是給走不快的人用槍托敲打,根本不能再走者,即補上一刺刀,將其臂上繩子解開,屍體就往路邊田裡一踢。……我站在一處小門廊下,親見一位被槍托敲打的小腳孕婦,被一名紅軍用一塊一二十斤的石頭,往其頭上砸下,被砸者迸出腦漿,紅軍繼續押隊而去,沒有人哭泣,被押的俘虜繼續在屍體旁邊默默垂頭前進!這條路距我站立之處不過十公尺。

其後的數年中,賴氏兄弟與母親在極度的驚慌中度過,整個賴氏家族一開始就破產了,之後只是能不能活過肅反的問題,每次肅反,都要將族中的親人抓去幾位,每次也都會有幾位親人死於非命。我們像活在漫漫長夜之中,沒有人知道究竟要熬多久才能天亮,沒有人知道災難要捱多久才能過去。”童年的賴暋,不是在山林中捉迷藏,而是在山林中躲藏;不是在山泉旁戲水,而是在山泉旁數“河佬”——他們是被匪軍處決後扔進河里的尸體,順著溪流一路流向下游,最開始是土豪,然後是富商,接著是普通的農民,之後是幫助過匪軍的地痞,最後是穿著軍裝的匪軍幹部。這就是童年的石城,一處修羅場。

賴暋和兄長在驅逐共匪後的十餘年時間都在完成亡父的意願,三人學業有成,但此時匪軍第二次南下,啟動了他們童年的記憶。二哥脫下校服換上了軍服,賴暋也跟著這麼做了。兩人在離家不遠的瑞金加入怒潮學校,臨別前母親讓賴暋時局穩定後回家過中秋,這時,賴暋仍然以為反攻不過是半年一年的事情。學校隨著怒潮兵團開到粵北,贛地的保安團被無故收編,承諾給族長的軍銜也未落實,一些族老帶著親信負氣出走,半途就被南下的匪軍、藍軍或匪諜截殺。賴暋下定決心跟住怒潮,絕不掉隊,絕不變成匪軍的食物,這個信念支持他來到臺灣。

在怒潮的幾年訓練和軍中服役使賴暋從鄉下生員的體格一變為適應現代戰爭的士兵體格,作為怒潮學校成員,他沒有參加古寧頭,但“二擔島”和“八二三”都是親歷。但十二歲前的夢想才是真的夢想,在金門的數十年軍官生涯中,他仍然忘不了轉向文職。他由戰地記者轉向參謀部,最後還是選擇退役讀大學,政大畢業後,他先在經合會工作一段時間,最後落腳國史館任纂修工作。乾涸的水域里的魚最好的歸宿是魚缸,贛儒死亡的世界上,一位懷揣士大夫理想的少年最好的歸宿,亦莫過於此。他成績斐然,入行時國史館僅出版《中華民國史事紀要》三冊、約100多萬言,迄至退休,出版《中華民國史事紀要》已達105冊、超過9900多萬言。

他人到中年,仍有恩典,迎娶了幽燕天主教徒家庭的小姐,一子一女亦畢業於名門學府。2010年開始,長女賴才雅整理父親歷年的筆記,整理出數十萬言的自傳,發表在“石城女兒”這一博客上。因特網又網聚起了散落的回憶,石城長溪賴氏在遙遠的異鄉再次記起了家族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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